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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 (二)(1)
我们的初次相遇要追溯到1955年。那时和诺弗勒还没有关系,玛格丽特完全住在时髦的圣日耳曼… 德普雷区的圣伯努瓦大街。当时,这个区更多地与萨特和波伏瓦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她的名字。她已经出版了不少小说,包括《抵御太平洋的堤坝》,但在知识界还不出名,在伽利玛出版社刚开始有影响。
我呢,谁都不认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初到巴黎的外省少女。这时,罗贝尔 · 西比翁,一个有学问的年轻人,建议我到玛戈家去吃饭。西比翁是《借我你的笔》的作者,那是一本微妙的仿作集子,受到过雷蒙·格诺1的赞扬。西比翁称她为“玛戈”或“拉玛戈”,亲热,但带有一点嘲讽的意味。他和他的朋友们:高、鲍斯特、阿斯特鲁克、罗兰及其他小伙子整天泡在街区的酒吧里。他们像在部队里那样,以姓相称。高最讨厌女人,他把我叫做“咪咪”。我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被他们接受,因为西比翁强迫我上去。女人们稍后出现在酒吧或夜总会里。没有玛戈,她可能不去那些地方。小伙子们谈起她时,语言却相当朦胧,有点像中学生。她使他们傻笑。当时,他们不敢嘲笑一个真正写书并且有些经历的女人。这可一点没错。
我无知到极点,西比翁说他感到很惊讶。他开始成为我的皮格马利翁1。他给我送“文化邮包”:麦尔维尔2全集,孔拉德3全集,卡夫卡4全集,这些都应该读过,至少一遍。他明确地向我指出。我开始阅读,不敢拖延,每个作家我至少读他一本书。“啊不,不应该这样读……”西比翁没有泄气。他就像一个良师,教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学徒。他活泼有趣,拉我到圣伯努瓦大街去实习:“你将看到活生生的作家,也许是米肖5、巴塔耶6、热内7或梅洛8。你会感兴趣的。”
感兴趣!我站在楼梯的平台上目瞪口呆。幸亏西比翁所列举的那些大思想家那天晚上一个都没到,而那些在套间和前面两个房间里开玩笑的人又谁都没有注意到我。他们寻欢作乐,喝得要醉不醉,我感到大为震惊。我还以为会听见一些政治性的讨论和博学的交谈,但人们所讲的尽是一些我不明就里的趣闻轶事,含沙射影,并玩些令人哄堂大笑的文字游戏。我惊讶得竟忘了和他们一起大笑。
谁参加了晚宴?也许有维托里尼1、德桑蒂2、格诺、莫兰3。也许还有他们的妻子,热内特、多米尼克、让妮娜、维奥莱特。马斯科罗4无疑是和玛格丽特住在一起。但我甚至连她都记不起来了。整个晚上她沉默寡言,无足轻重。这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确实如此。而在更年轻的时候,她也曾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她的《痛苦》5就是证明。当时,她已经与共产党产生矛盾。
关于当时的情景,我没有留下任何确切的记忆,是由于漫不经心吗?我鲁莽地到处奔走,收集材料。《快报》开了个头,我也跟着掺和。我只弄了点次日的蜜糖,一篇短文,随后便被相继而来的节日淹没了。我不动脑筋,只管往前快跑。想得到一切,什么都不愿失去。那个时期是如此麻木,还没有从种族灭绝中恢复过来。
第一次在玛格丽特家里吃饭的情景,我只记得起一句话,离开时,西比翁说:“喂,你很厌烦,没有开口。”他应该知道我无话可说,知道目瞪口呆的我成了他介绍给我的那个人的俘虏。
第二年,1956年,是布达佩斯,苏联坦克开进了匈牙利,酒吧里说话的语音变了。街区里为数众多的共产主义者及其同路人在没完没了的争论之后瓦解了。我们不再去圣伯努瓦大街。玛格丽特已被开除出党,她会取得很让人丢脸的胜利的。西比翁和他的朋友们给她取了一个新的绰号,他们把她叫做彼特 · 劳尔,那是个一脸凶相的美国演员的名字。
现在,由西比翁来给我上政治课,那也是一项了不起的工作。他首先教我我是个资产者。我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对我来说,“资产者”这个词自1789年以后就不用了。他还教我另一个完全闻所未闻的词:流氓无产者。他向我显示了它的重要性,但我太微不足道了,尽管在阿尔及利亚战争期间,我与《快报》的人在八个阿尔及利亚人被杀的夏罗纳地铁站前游行过。我远离玛格丽特和签署过“121”声明的知识分子。
女友杜拉斯 (二)(2)
后来,西比翁说我比他更左,但那是另一回事了。我过了很久才重新见到玛格丽特,并无政治原因。
1960年,她来我家,看看我的小儿子弗朗索瓦是否能在彼特 · 布鲁克根据她的小说《如歌的中板》拍摄的电影中扮演让娜 · 莫罗的儿子。当时我住在奥德翁剧院附近。
弗朗索瓦穿着睡衣,已经睡了。(这一幕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弗朗索瓦显然太小,不知道玛格丽特写过《广岛之恋》的电影剧本和对话,但他听到过类似这样的对白:“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电影放映后,这句对白便以嘲笑的口气到处流传。
所以,当玛格丽特笑着对我的孩子说:“你看起来像个日本小男孩”时,他淘气地答道:“你在广岛什么都没看到。”玛格丽特非常激动,当即就想录用他。
我担心儿童演员表演拙劣,弗朗索瓦如今有点后悔没有跟玛格丽特开始他的电影生涯。最后,是我的儿媳娜塔莉于1972年在她的一部电影《娜塔莉 · 格朗热》中与让娜 · 莫罗一起演了戏。
我们在池塘边欢度美好的复活节假期。玛格丽特指挥拍电影,弹钢琴。让娜给剧组开小灶,教娜塔莉唱雷兹瓦尼的歌曲。热拉尔 · 德帕迪厄第一次走到摄影机前,玛格丽特对他说:“要让我害怕。”他演一个卖洗衣机的商人,看起来却像个小偷。
玛格丽特主意很多,朋友不少。她充满热情,对朋友也很忠诚。但一旦她热情消失,她就会中断联系,退出(就像她自动退党一样?)。别的朋友取而代之。让娜避开了。德尔菲娜 · 塞里格出现,热情重新恢复。玛格丽特对友谊情有独钟。
我们的友谊慢慢开始了。1962年,我们在雅典娜剧院相遇,她常去那里参加亨利 · 詹姆斯《丛林猛兽》的排练,她为罗勒 · 贝隆和让 · 勒弗莱改编了剧本(她后来又为德尔菲娜 · 塞里格和萨米 · 弗莱重新改编)。排练完毕后,我们聚集在楼下的咖啡厅或剧院的休息室里,那是我小时候的女友弗朗索瓦丝 · 斯比拉在伊韦特 · 艾蒂旺和弗罗伦斯 · 马尔罗的帮助下开的。剧院的布置非常女性化,但没有使玛格丽特的男友热拉尔 · 雅洛感到拘谨,他的幽默甚至与这个妇女聚集的场所十分协调。
玛格丽特发现了诺弗勒的迷人之处,想让我们大家都跟她一样住在乡下。当然,是跟她一样住在诺弗勒。她说服了弗朗索瓦丝,后者第一个搬到古蒂埃尔大街,而且也赞扬起用新鲜鸡蛋做的带壳煮的溏心蛋的好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