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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各式汽车令他侧目。不仅出厂年代跨度大,而且产自多家制造商,型号迥异。大多为黑色车系,不可能是乔里一手所为。细节逼真,高度真实。
乔里凭什么知道?
这很古怪,他心想。除了朗西特,我们都没有在1939年生活过。乔里居然对当时的生活细节如此谙熟。
突然,乔醒悟过来。乔里没说假话。他创造的——不是眼前这个场面——而是整个世界,也可以说,是他们生活的时代的虚影再现。物质形式的退转并非他所为。退转自然发生,跟乔里无关。乔意识到这是自然的返祖现象。每当乔里心力衰减,这种现象就会自动发生。就如那男孩所说,创世工程巨大。或许乔里是头一回创造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将芸芸众生尽揽其中。要连通众多亡灵,岂是常人所为?
我们给乔里施压过大,乔心想。我们因此付出了代价。
一辆外形方正的老式道奇车从他身旁驶过,发出噼啪声。乔招手示意,出租车费力地停在路边。乔里说这半虚幻世界有个边缘,我倒要看看真假,乔心想。“带我到镇上转转。随便开。我想多看看街道楼房,还有路上的行人。逛完得梅因,再带我去附近小镇看看。”
“只开市内,先生。”司机说着拉开车门,“我很乐意带您去逛逛,这城市不错,先生。您是从外地来的吗?”
“纽约。”乔边说边坐进了出租车。
出租车上了路。“纽约那边怎么看这场战争?”司机随口问道,“您认为我们会参战吗?罗斯福希望我们——”
“我不想讨论政治或战争话题。”乔严肃地说。
车厢里一时沉默。
乔看着窗外建筑、行人和过往车辆一闪而过,心想,这世界乔里如何维持得了。他暗自惊叹这林林总总的城市细节。快开到城市边上了。现在该到了。
“司机,”乔说道,“得梅因有妓院吗?”
“没有。”
也许乔里造不出来,乔心想。可能因为他年少不更事。也可能因为他讨厌妓院。乔突然感到四肢乏力。我要去哪儿?他问自己。去做什么?去验证乔里没说谎?我已知道他所言不虚。我亲眼看见医生从我面前消失,亲眼看见唐·丹尼变成了乔里。这还不够吗?我这一路给乔里添麻烦,他的胃口反而更大。我最好放弃,他暗自决定。这样何必呢?
正如乔里所说,尤比克的效力并不持久。如此驱车闲逛,可不是我心目中度过人生最后一刻的理想方式。定有他法可想。
一个姑娘在人行道上悠闲漫步,像在观赏橱窗展品。这女孩长得漂亮,扎条金色长辫,套在衬衫外的毛衣敞着,下着一条鲜艳的红裙,脚蹬一双高跟小鞋。“开慢点,”他对司机说,“那儿,停在那个扎辫子的姑娘边上。”
“她不会睬你。”司机对他说,“她会叫警察。”
“我不在乎。”事到如今,警察来了也无关紧要。
道奇出租车慢慢地停在路边,发动机嗡嗡直响。轮胎轧到石道,发出嘎嘎的碾磨声。姑娘抬头瞥了一眼。
“嗨,小姐。”乔说。
她好奇地看着他。那双温暖聪慧的蓝眼睛微微睁开,没有敌意或戒心。她乐呵呵地望着乔。那是善意的表示。“有事吗?”她问。
“我快死了。”乔说。
“噢,亲爱的,”姑娘关切地说道,“你是——”
“他没病。”出租车司机插话,“他在找姑娘。他只想带你走。”
姑娘友好地笑了。她没有拔腿就走。
“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乔对她说,“我带你去斗牛士饭店,那里很棒。”他感到更加疲累。倦意好似铅块压在他身上,恐惧令他心烦,难以言喻。他突然意识到这种疲倦似曾相识,当初给帕特看了交通罚单之后,回到酒店大堂时就是这种感受。冰冷的感觉也如出一辙。置身冷冻柜的感触再度袭来。尤比克的效力正在减退,他心想。我活不久了。
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姑娘走到车窗边。“你还好吗?”她问道。
乔吃力地说:“女士,我快死了。”他手部的咬痕处隐隐作痛,看似新伤出现。光这一幕就令他惊惧万分。
“让司机带你去医院。”姑娘说。
“我们能一起吃晚餐吗?”乔问。
“你还想着吃饭?”她说,“像你这样,哎,不说了。你病了吗?”她打开车门。“你想让我陪你去医院,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