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詹姆斯对珍妮伤腿的怀疑得到证实,于是便抓住这事不放了,他问拜伦打算什么时候去跟贝弗莉对质。他甚至写下了对质的情节。拜伦至少可在珍妮睡着时解开那个弯脚器,为什么他不那么做?他是否想救他的母亲?詹姆斯不断地给他打电话。
可是戴安娜现在已经更加神思恍惚。在暑假的最后几天里,自从她扔掉手表以及举行完詹姆斯提议的那场灾难性的音乐会之后,她终于彻底抛弃了时间。她似乎变得不太真实了,会花很长的时间在那儿发呆,什么都不做。拜伦想跟她说起那个弯脚器,说起珍妮最初受伤的是另一条腿,但她回头瞪着他,仿佛他没心没肺。“她仍然无法走路。”她说。
就像坐在一条小船里,它从停泊的地方漂走却没人注意到。在整个克兰汉宅,那些钟要么停止转动,要么时间不对。拜伦走进厨房发现时间是差10分8点,而走进起居室发现时间已经是11点半。天刚擦黑,他们就上床睡觉,等他的母亲想起来该吃饭才会吃饭。她似乎也忘记了按照一定顺序安排饮食——早餐、午餐、下午茶,至少也是觉得这无关紧要了。每天早上都有蜗牛爬过大厅留下的银色痕迹。房子里出现了蜘蛛网,就像柔软的云朵,而窗台上也撒满了尘土。沼泽正在侵入这所房子。
“总是发生这种事,”她说,“这是我的命运。”
“什么是你的命运?”
她只是耸耸肩,就仿佛她知道一个秘密,而他年纪太小还无法理解。“那次事故不过是在等待着我。”
“但它只是一次意外,”他提醒她,“那是一个错误。”
她笑了起来,那笑声更像是喷出一股气流:“我从一开始就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我一直努力步入正轨的这些年——它们毫无意义。你可以不停地跑啊跑,但最终还是逃不出神灵的安排。”
他想问:那些神灵,他们到底是什么神?据他所知,她从来不是个信仰虔诚的人。他从未见她走进教堂,也从未见她祈祷。但她越来越频繁地求助于他们。夜里,她在窗户上点燃几支小蜡烛。在咒骂中提到神灵之后,她会抬头仰望空中,请求宽恕。
“虽然有些奇怪,但这也是一种安慰。”她说。这次他们是在城里新开的汉堡牛排三明治店里吃汉堡包,因为他们饿了。露茜在画一幅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妈妈们,一边把自己汉堡包里的小黄瓜放进烟灰缸。谢天谢地,她对戴安娜和拜伦之间的对话似乎漠不关心。
“什么让人感到安慰?”他问。
“那次事故。一切都土崩瓦解了。这些年我一直担心这个。至少现在我不用再担心了。”
“我觉得你不应该那么说,好像一切都完了似的。”
她把嘴伸到她的吸管上,等喝完水之后,她说:“我们不知道怎么对待悲伤。那是问题所在。我们想把它抛在一旁,但我们做不到。”
很久以来,戴安娜一直努力做自己理想中的女人,这种努力终于将她压倒。跟西摩和贝弗莉交谈让她失去了自己拥有的一切。没有了它们,她似乎变得透明了。这就像吹一朵蒲公英的种子,望着它们飘走。她开始变成那个赤裸裸的东西,那个真正的自我。
就在汉堡牛排三明治店里那一通谈话之后,她从车库里搬出了她母亲的家具。他望着她搬着它们穿过草坪,朝草地走去,以为她要把它们烧掉,就像她处理自己的那些衣服一样。但让他惊讶的是,几个小时后,他在池塘边看到她坐在她母亲的椅子上,脚边是那只小小的木质休闲桌,上面放着几本杂志。她甚至给那盏落地灯装上了带流苏的灯罩,不过它没插上电。这就像一间用野花做地毯的起居室,那一片梣树构成了远处的墙壁,那些闪耀的叶子和新结出的接骨木果实构成壁纸,万里无云的天空是她的天花板。
看见拜伦,她招招手:“到这边来!”她已经摆好几只彩色的玻璃杯和一罐看似柠檬汁的东西。她甚至带了插在小棍上的小纸伞,以及一块黄瓜三明治。这就像从前的时光——除了身在草地上。
“愿意陪我坐会儿吗?”她指指一张铺着坐垫的低矮软躺椅。他盘腿坐下,椅子发出吱嘎声。
“贝弗莉今天不来了吗?”他问,“和珍妮一道?”
他的母亲扫视了一眼那些树木,说:“也许她们今天不来。”她仰靠在椅子上,依偎着靠头的地方,伸出指尖,仿佛那些指甲是湿的,需要晾干,她说:“我的妈妈过去就坐在这把椅子里。这是她最爱的地方。有时她会唱歌。她是一位漂亮的歌手。”
拜伦用力咽了口唾沫。他以前从未听她说起她的母亲。他用温和的声音说话,希望自己的问题不会让母亲再次陷入沉默。他很想了解她的过去。
“你的妈妈也是坐在外面吗?”
戴安娜笑了:“不。她坐在屋里,年复一年地坐在屋里。她从不去别的地方。”
“她那时还好吗?”拜伦拿不准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但又感觉自己不得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