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没人会对你说……说……说不……不……不,艾……艾……艾琳。”这些词语费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才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扔出一连串的辅音和元音。但艾琳没有打断他的话,她望着他,等待着,仿佛她除了听吉姆说话,再没别的事可做。而这偏偏让那些愚蠢的词语更难说出口了。他搞不懂为什么自己这么费劲儿,这根本就不好笑。然而,当他说到句子的末尾时,她把头往后一靠,笑得那么厉害,你都会以为他对她讲了个笑话——一个体面的笑话,就像以前护士们在圣诞节时从爆竹里拉出来的那种笑话。他能够看见艾琳脖子上淡黄色的褶皱。甚至坐在她背后那张桌旁的姑娘们也微笑了。
艾琳喝了一大口啤酒,用手背擦了擦嘴。“其实我很尴尬。”她说。她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平顺的头发,当她重新把手放到髋部时,一撮楔形头发像橘黄色的帽檐一样从侧面顶了出来,她骂道:“该死,这东西真难对付。”那些姑娘注意到艾琳的头发,她们用胳膊肘轻轻推了一下对方。
“什么很难对付?”
姑娘们重复了他说的话。“什……什……什……”她们模仿道。显然这声音从她们嘴里钻出来让她们感觉非常有趣,她们忍不住大笑起来。
艾琳说:“我要走了。”
他想喝一口啤酒,但不小心洒了一点在大腿上。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艾琳问,“我要离开了。”
“离开?”要等他重复一遍这个词语之后,他才意识到它是哪个词、意味着什么。艾琳会消失,不在眼前了。“为……为……为……”他轰然崩溃,顿感孤独,甚至都没法说出那个词,他没法问为什么。他捂住嘴巴,表示自己已经彻底完蛋了。
“我过完元旦就走。还不知道去哪里。我要去……我要再次出发旅行了。”现在轮到艾琳说不出那些词来,她甚至都没结巴一下,“其实,吉姆。其实……唉,为什么这么难?我想要你跟我一起走。”
“我?”
“我知道我是个麻烦。我知道我开车轧到你,那不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但我们都经历过磨难,吉姆。我们俩都经历过磨难,事实上,我们现在仍然没倒下。既然如此,何不试试?趁着我们还能折腾,何不离开这里,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们可以互相帮助、重整旗鼓。”
吉姆非常困惑,不得不把目光挪开,在脑子里重放一遍她刚刚说的话。她想和他一起离开。一个商人从吧台那边望了一眼。他跟那群找罗讷河谷葡萄酒的人是一起的。与吉姆的目光相遇后,那个人对他的朋友们低声耳语几句便离开了。他直直地朝吉姆和艾琳走过来,指着吉姆。“我认识你。”他嘟囔着说。
“哦。”艾琳说,感觉到那个陌生人来到跟前。她微笑了一下,那是个孩子气的淡淡微笑,看到她突然被这个穿着西服的商人吓了一跳,真让人心碎。
“嗨,你好。我回来看望伙计们,过圣诞节。但我在那所老房子里待了五分钟就再也待不下去了。”那人说。他有温斯顿学生或者上过大学的家伙那种响亮、自信的嗓音,那种子承父业进入金融城的家伙。他对艾琳连看都不看一眼。
不等他继续往下说,吉姆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猛地从椅子上拉起自己的夹克,只是它的衣袖被缠住了,他只得用力一拉,椅子一下子倒在地上。
“怎么啦?”艾琳问,“你要到哪里去?”
他怎么能够与艾琳从头开始?那些仪式怎么办?她说她是个麻烦,她打呼噜,她梦游。但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多年来,他都与打呼噜和梦游的人共住一间宿舍。但她不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他过去做过什么,以及他为了弥补过错而必须继续做下去的一切。她需要吉姆的帮助?她根本不了解。看看那些望着他的姑娘,她们在等他尝试着说出自己的感觉,在等待着再次哈哈大笑。
他只能看见艾琳的扣子和她蓬乱的红发。尽管她早先梳理过,它们还是像云彩一样从她煞白的头发分缝里奓了起来。他想告诉她,他爱她。“再见。”他说。
艾琳脸色一沉,叹息一声,低下了头。甚至那个商人看起来也有些局促:“抱歉,伙计。认错人了。”他已经后退着离开了。
当吉姆挤过人群走向门口时,他甚至连外套都没披到肩上,而是将它缠到胳膊上。他不得不撞上那些顾客,他们喊叫着:“火烧屁股啦?”以及“当心我的杯子,废物!”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他不断地推着,越过那些戴着派对皇冠的男人和那些穿着内衣的姑娘。等他顺着大街走到半路上时,他才意识到手里空空荡荡。他送给艾琳的礼物仍然装在他的口袋里,却把装着圣诞节午餐的购物袋留在了桌下。
现在再回去拿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