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里下起了蒙蒙细雨。甚至在黑暗中,他也意识到了春天的第一丝踪迹。卷曲的叶片从泥土里钻了出来,那么新鲜,就像草叶一样薄。他发现了一棵完美的黄色白屈菜,以及几小片将会长成欧芹和荨麻的叶子。在城里,他已经看见樱花、苍白的柔荑花序以及像面包屑那么大的新蕾了。大地将再次焕然一新。
吉姆想起詹姆斯·洛和戴安娜;他想起妹妹露茜,他们俩已不再见面;他想起父亲,他没有参加父亲的葬礼。所有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贴胶带、翻来覆去地检查、说你好,但这毫无作用。他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清楚得让他喘不过气了,让他感到如许痛楚。他永远无法获得安全。不管他把那套仪式举行多少遍,他都无法保护自己,因为他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在他瞥一眼手表看到它被加上两秒的那一天就已发生,在他的母亲到池塘里散步并融到雨中的那天就已发生。最糟糕的事情并非尚未到来,它已经降临。在过去的四十多年里,它一直跟着他。
要理解这一切未免有点困难。他静静地站着,短促呼吸着,仿佛有人从体内捶打着他。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走回咖啡馆、怎样恢复旧日的生活。往昔与当下之间的裂隙已经如此巨大,就像孤立无援地站在一方冰块上,看着构成自己生活的其他碎片漂在周围的水上,却无法将它们拼合起来。有时,接受我们犯下的错误比花费精力和想象力来修补它们要更轻松一些。
他看见母亲把手表扔进池塘。他想起从那以后到来又离去的那些岁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分分秒秒。它们的度量毫无意义。
詹姆斯·洛说得对,他们的重逢一直都存在着。这是世界需要的某种东西。但为了让一个人帮助另一个人,让一个小小的善行获得成功,还必须让很多事情正常运转,需要让无数事情全部到位。四十多年已经过去,但他们没有见面的这段漫长时光并未将两个朋友分开。詹姆斯·洛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他有太太和一份抵押房产;正如拜伦曾经做过多份工作,他从未结婚,没有房子。但他们也都一直抱着希望,希望这一刻将在某一天降临。他们一直在等待。他留着詹姆斯的幸运甲虫,詹姆斯也留着那张联合利华的茶卡。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星星仿佛长出了尖刺,刺破了天空。他抽泣着,抽泣得那么厉害,像个孩子一样——为了那些损失、苦难与痛苦,为了被浪费的光阴、那些错误的转折和那些错误,为了他的朋友,为了宽恕。
随着一阵扇动翅膀的嘈杂声音,一群椋鸟飞入天空,就像黑色的丝带一样纠缠、伸展。他步行穿过沼泽,走进愈来愈深的夜色。
拜伦,风在叫他,草在叫他,大地在叫他。有时他也想说:“我是拜伦。拜伦·赫明斯。”
他不再是两个人,他不再是两个割裂的故事,他已经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