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琳的头发比我印象中长了一些,穿着洁白的短裙和浅黄色上衣——我认识的那个夏琳多半会觉得这身打扮够土的,哪怕是在教堂里。但站在我眼前的的确就是她本人没错。侍祭们走近的时候,她正和身边的一个女孩笑着说话,并没有怎么注意我们。可随后她看到了特雷,就跟她遇到每一个觉得长得不错的男孩时一样,夏琳对他迅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朝我这边瞄了一眼,仿佛在掂量对手的分量。这下没错了,这百分之百是我的好朋友夏琳。
我想出一个主意。我尽量不动声色地对特雷说道:“穿黄色衣服的女孩就是夏琳。一会儿配合着我演,好吗?我们是表兄妹。她要是知道你单身,就会乐意跟我们聊的。”
“你这是要让我卖身吗?”
我憋住不让自己笑出来。“就卖一个小时左右。我了解夏琳,不管她在哪条时间线。她刚用鉴赏帅哥的眼神打量了你一下,只要你表现得稍稍友好一点儿,她一定会来找你说话的。”
他还没来得及抗议,一大群侍祭们就走到了我们跟前。肖恩向他们介绍特雷,特雷又介绍了我,凯莉。他说到“表妹”这个词的时候有些不爽地加重了语调,但显然除了我之外大家都没注意到。特别是夏琳听了后,表情迅速明朗了起来。
寒暄了几分钟后,我们便被簇拥着赶进了主礼拜堂,坐在前排的位置。从布置看,圆形的礼堂更像是个讲堂,而非普通的教堂。礼堂的后部有三个悬空的隔间,令人想起体育馆或大剧院内的贵宾包厢,不过一般的贵宾包厢可不像眼前的这些一样被玻璃给罩了起来。我怀疑那些都是防弹玻璃。三个隔间内都点起了灯,其中两个里头有人,多数是些年长的男性。另外还有几名女性,都穿着相当考究的正装。
就在这时,空着的那第三个隔间的门开了,走进四名保安模样的彪形大汉。他们仔细检查着隔间的角角落落,连座位底下也弯下身来瞅了瞅。确保一切安全后,他们走出了隔间。几秒钟后,葆拉·帕特森走了进来。想到她现在已是总统而非副总统,我仍然有些不适应。她的丈夫跟在她身后,比她年长,身材也更胖一些;再后头是他们的四个儿子,全是十几岁或二十出头,从表情来看都谈不上兴高采烈。
我将视线收回前方。只见礼堂的最前部是一个半圆形的讲坛,还配有一面巨大的等离子屏幕。屏幕中央映着赛勒斯教徽,教徽周围交替闪现着教会活动的各种照片。
礼堂四周的墙壁是白色的石板,其间穿插镶嵌着高高的彩绘玻璃。有几面玻璃上印着传统的基督教典故,和我在一般教堂里见过的没什么区别——诺亚方舟、圣母与圣子等等;还有一扇彩窗上绘着菩萨像。不过,超过半数的窗户上的彩绘都与赛勒斯教历史有关。不少彩绘的主人公都是一名高高的白袍男子,他留着深色的短发,在画面中为孩子们祈福、给病患治疗、向百姓们发放金币。我盯着这些彩绘看了好几分钟,才猛地意识到那白袍男子正是赛勒斯弟兄,其真身也就是我的外公。
我坐在特雷的左边。而我的左边是侍祭团中的一个男孩,他正跟坐在前方的另一个男侍祭喋喋不休地聊着巴尔的摩金莺棒球队经理的种种优点,并没太注意我们。
夏琳坐在特雷的右边,她的另一边则是之前在跟她聊天的那个女孩,我记得之前介绍的时候有说过她叫伊芙。伊芙的着装打扮时髦而无可挑剔,随身的手提包一看就价格不菲,估计比我原先的衣柜里所有东西加起来都贵,更别提时空变换后我那几件只够穿一星期的便宜T恤了。
夏琳在这条时间线里有了另一个闺蜜,这让我有些嫉妒。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小气,却难以否认自己的心情。我的生活中真正亲密的朋友并不多,现在眼见自己被取代,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刺痛。我斜着眼朝伊芙瞥了一下,多少有些愉快地发现她的睫毛膏花了,略带鹰钩的鼻子也谈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好看,虽然我估计一两年内做个简单的整容手术就能将这一缺点矫正过来。
特雷一边环顾着四周的彩绘玻璃,一边回答着夏琳的问题。他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我一下,稍稍用头示意了一下我背后的一面窗子。那扇窗上的彩绘是一个女人,站在一座花园的正中央,高举着胳膊,眼睛望向上方。她身着无袖白袍,腰间系着皮带,在皮带的一端挂着一个大大的圆形铜挂件。深色的头发打着乱糟糟的卷儿,披散在她的肩头。
我想起了凯瑟琳曾对我说过的话:“知道吗,你长得和她真像。”凯瑟琳的话并没有夸张。
特雷朝夏琳倾过身,说道:“跟我讲讲这些窗子吧,上面的彩绘真够细致的。我知道这张是赛勒斯在治愈病患,可那个女人是谁?”他指着我身后的那扇彩绘窗问,“还有礼堂后边的那扇玻璃上的?”
我略有些紧张,不知道把她的注意力引到那窗上是否明智,但同时我也确实想听听夏琳的回答。关于普鲁登斯,我只在网上搜到过一点相当含糊的描述。
夏琳对特雷报以了最灿烂的微笑,我知道她还专门对着镜子练习过这种笑法。“那位是普鲁登斯姊妹,”她答道,“普鲁登斯和赛勒斯一样是神谕者,但她更……更低调。我从没见过赛勒斯弟兄——除了康威尔弟兄和他的家人,我们其他人都没见过赛勒斯,所以我说不准那些关于他的那些彩绘是否逼真。但普鲁登斯姊妹的彩绘可以说和真人像极了。”
“所以,彩绘艺术家是按照相片来创作的?”特雷问。
“嗯,或许吧。我猜的确有几张赛勒斯的相片,只是我还没见过它们。但我就在这座教堂里亲眼见到过普鲁登斯。康威尔弟兄的母亲去世后,正是她将这块教区的统辖之职授给了他。我想各个教区的神职都是由她授予的。”
“哦。”特雷迟疑了一秒,“我没想到她还活着。一般彩绘玻璃上印着的人物不都是已经去世几千百年的吗?”
夏琳有半晌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措辞。“我们一般不会到教堂之外的场合到处宣扬这一点,但赛勒斯和普鲁登斯的的确确是活人。这不只是指他们活在这里,”——她拍了拍自己的胸——“不只是活在我们心里,像其他圣贤先知一样。他们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永远永远。”
她朝我身后的那扇玻璃点了点头示意。“比方说那个彩绘,它是近一百年前创作的——这里的窗户都是从弗吉尼亚州一个教区的老教堂里保留下来的。我母亲小时候见到过普鲁登斯姊妹,据说她当时的样子与现在根本丝毫未变。”夏琳朝我微笑了一下。“知道吗,你长得和她真像。”
我紧张地冲她笑了笑,心里后悔没想到戴一副眼镜什么的伪装一下再来。不过话说回来,我做梦也不可能想到我们会碰上这么多扇彩绘玻璃窗,窗上还画着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姨妈。特雷见状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将夏琳的注意力牵到了赛勒斯教义的其他方面。看着他,我意识到比起自己,还是特雷更擅长见机行事。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期望他能和我一同穿越到世博会去。
我拿起前排的座位上放着的赞美诗集,翻开来看了看。去年夏天我和爸爸一起去探望过他的养父母,在那里我们一同去了一次教堂。那是当地一个小型的乡村基督徒集会,没什么教派之分,教徒们所唱的传统赞美诗总让我有种安心的感觉。
祷告开始前的暖场音乐听上去很现代,近乎新世纪流派。但我在诗集中读到了几首熟悉的赞美诗,比如《福如雨泽》和《我来到花园》。其他几首赞美诗是原创的,还有一些我看着眼熟,但歌词却与记忆中有几分不同。比如一首我记得叫《吾之皇冠是否会有星光闪耀?》的赞美诗在赛勒斯诗集里变成了《吾之皇冠将有群星闪耀》。我想不起原诗具体是怎么写的,但赛勒斯教填进去的一句歌词显然与原诗的精神大相径庭:“主之福泽降临,吾之豪宅林立”。
背景音乐的音量渐渐低了下来,只见康威尔弟兄从讲坛的左侧走了上来。他身穿剪裁精良的黑色礼服,颈上束着白色立领,肩上披着一块长长的围巾。围巾由金丝锦缎织成,两端各绣着一个大大的白色赛勒斯教徽。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把时研会钥匙,系在白色的缎带上。虽然我早就料到会看到钥匙,可不知为什么,眼前挂件的亮蓝色与白、金两色背景相映的画面还是令我一惊。
我从眼角注意到夏琳的朋友正在看着我,心里暗自希望刚才看到圆挂件时没有流露出太夸张的表情。我向她看去,她立马朝我一笑。我又转回头继续看讲坛上的康威尔弟兄,努力将视线固定在他的脸上,而非那悬垂在他腹部上方的蓝色闪光物体。
“在这个明媚的春日上午,我在此欢迎各位弟兄姊妹。”康威尔带着他那招牌笑容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听众,最终将视线固定在了礼堂的后部。“我们也对总统女士及其家人致以特别的问候。您不在的过去几个星期里,我们都深深地思念着您。但我相信您此次出国访问一定为我们伟大的祖国和‘大道’之践行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帕特森微微一笑,朝人群轻轻点了点头致意。接着,康威尔抬起双臂,示意我们起立诵开场赞美诗。灯光暗了下来,讲坛的一块下陷区域此时缓缓升起,上头站着一个唱诗班及几名乐器演奏者。等离子屏幕上出现了赞美诗《破晓》的歌词,浮现在静谧的自然风景的背景画面上,根本用不到之前放在座位上的赞美诗集。看来那诗集不是从前用过后没收起来,就是仅供教徒们在等待的时候消遣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