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条小径便看到翠碧浓荫下掩着一座古朴的寺庙,杏黄院墙,深灰殿脊,寺门上“流云寺”三个大字描了朱漆,字体俊逸,整座古寺庄严肃穆又隐隐透着潇洒之气。
苏凌景扣了扣门上的辅首,门很快便开了,他向来人合手抱了个礼,恭敬道:“净戒大师,逸之携友人深夜造访,多有打扰,得罪了!”
净戒大师将他们请进寺庙,回礼道:“早闻施主要来,厢房已扫洒好了,二位施主请。”
净戒大师领他们来到西厢的客房安顿好,便道:“优昙钵华植在后山,施主若要观赏,请自便。”言罢便离去了。
苏凌景谢过大师,便对太子道:“子恪,我们走吧!”
路上苏凌景和太子解释道,六年前他曾在这研修过一阵佛法,和寺院的住持相熟,若非他应允,只怕是太子出面也见不到这优昙钵华。
“那你怎么知道是今天要来?”太子问道。
“优昙钵华虽不至三千年一现,却也的确是三年才开一次花,六年前我在此地见过一次,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这些时日了,子恪,你的运气很好,若非夏初时节,只怕也很难见到。”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后山,后山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只在正中植了一棵菩提树,古树枝叶繁茂,月色很好,能看见枝桠投下的斑驳树影,树下是一簇簇丛生的灌木,枝叶平扁,意态潇洒,翠叶之中还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花骨朵,正含苞待放。
太子指着那丛生的灌木惊喜道:“这就是优昙钵华吗?”
苏凌景点了点头,示意他安静,等待昙花绽放。
只见藏在枝叶下的花朵仿佛逐渐苏醒,次第张开半合的眼睛,白色的花瓣一寸寸张开,盈白似雪的花瓣拖着淡黄的花蕊,一层层疏密有致的排着,直有碗口那般大,清雅的幽香随着夜风袭面而来,似焚檀香木的气味,静和安详。
月光之下的优昙花次第开放,太子惊叹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一瞬仿佛能听见生命绽放的声音,这宁静的后山古寺正无声的诠释着生命的壮美,如此安宁,却又分外动人。
月华为白色的花盏镀上一层银白的光晕,飘渺胜似人间仙境,只半柱香的时间,几乎所有的昙花都开放了,大片大片犹如夏日飞雪,瞬间铺满了整片开阔的平地。
若只一朵昙花绽放,兴许只是惊羡花朵的华丽秀美,感叹难得一现的风采,可是,若是见到了整片整片的优昙花丛同时盛放,那是什么?
太子觉得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此刻的惊艳了。
浓郁的幽香拂面而来,穿透重重古寺,浮荡在微凉的夜色里,星斗似乎也被惊醒了,熠熠的星辉照亮整个夜空。
只道蕃厘花谱绝,一枝流寓古幽州。
这初夏未眠的一夜,当真是不虚此行。
子恪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一盘棋已下了一半,棋面上,黑子先着,白子后行,黑子咄咄、霸气横生,明路可见、暗机难寻,白子却退而不攻,避开要害,转攻无伤大雅之处,子恪见胜局在握,便只攻不守,长驱直入,横扫了白子大片天下。
更漏声中,苏凌景安静地落子,一面惊赞子恪的棋艺大涨,一面微叹其霸气逼人的攻势,棋路如人,如今的他是万人景仰的君主,再不是当年需要自己庇护的孩子了。
嗒,子恪落下最后一子,苏凌景手握白子思索半晌,终究没有落下,只含笑道:“我输了。”
泰然自若、谈笑输赢,一如从前。
子恪凝神看了棋盘,有些疑惑,微锁了眉,但终究没说什么,只道:“承让。”
待到把子挑好,窗外的天色微亮,远处晨钟的鸣声清晰传来,已是新的一天了。
两人相视而笑,不想这棋竟下了一夜。苏凌景见子恪把棋盒放回原处,便对他道:“子恪,谢谢你陪我这一夜,五更便要早朝了,你该回去了。”
子恪却不以为意:“今日是除夕,我免了早朝,留下陪你罢。”
苏凌景听着他不容拒绝的语气,有些陌生,却还是坚持道:“即使如此,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还有好多本章奏折要批,回去吧!”
“那逸之同我一起回去。”子恪不为所动。
“子恪,你知道的,我过惯了这山林野居的闲散生活,不适合那里。”苏凌景颇为无奈,若说少年时的子恪倔强,却总能听进他的话,可是面对如今的他,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我便留下来陪你。”子恪不待苏凌景回答,便自顾唤了阿桓进来,将出宫时备好的东西拿了进来,绫罗锦缎、器玉赏玩不一而足,一时竹屋内金碧辉煌。
子恪自顾自的忙着,没留意苏凌景的脸色越来越沉,忽然啪地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伴着暗哑低沉的男音:“出去!”
苏凌景原本握着的瓷盏被他用力一贯,碎成一寸一寸,滚烫的茶叶泼洒出来,洇出一块暗黄的水迹。
一室寂然无声。
阿桓瞧着不对,早已识趣地退了出去,屋内只余了苏凌景和子恪两人,苏凌景仍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径沉默地注视着一地的碎瓷片,脸上神色明灭不辨。
子恪沉默了半晌,绕过碎瓷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视线牢牢锁住苏凌景:“逸之,为什么那么急着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