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树梢时,香囊城的百姓开始忙碌起来。
嘲风领着猫瓦,匆匆向李寺卿拜别,只道是沙依坦克尔西部落有飞龙传书,家有急务。寺卿十分惋惜,差人帮忙打点行囊,亲自送到城外。
目送着寺卿消失在丛林深处,兄妹俩相视无言,气氛渐渐有些凝重。嘲风除下突厥的皮袍,略显笨拙地穿上猫瓦顺来的唐人衣裳。这时他突然想起阿四,不知道阿四是留在新疆还是和史高一样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龙的世界。嘲风摆了摆头,抛下这些荒诞的想法。
“哥,你要看着浮箭漏,听好打更的声音,一更可行事,二更之后就是宵禁,便要回到邸店,被抓住可都是要作为盗贼处置的。”猫瓦念叨了好几次,对这位纨绔少爷的独立办事能力仍然有些怀疑。她在城内侦察了数日,“借”来了衣裳钱粮,也摸清了大将军提审史高的时间和地点。
嘲风“嘿嘿”一笑,强忍着内心的亢奋,一种后世之人对古早居民莫名的优越感显露无遗。他抓了抓头发,使自己看上去风尘仆仆。猫瓦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路走来,她对眼前人依然捉摸不透。她此时作男装打扮,里配圆领中单,外套翻领服,缀锦边,窄袖,蹀躞带束腰,还有若干条小带垂下来,浑身透着一股可爱英气,就像一枝在春末时节悄然开满屋檐的纯色雪柳花。
两人一前一后混在百姓中进城去,磨蹭到酉时前后。嘲风走到树牢附近的树下,有意将地摊摆在看守房一旁,又拿出一块布铺在地上,把九根小蜡烛摆成一个半圆形,剪了剪烛芯,接着从背囊里取出一条条幡,悬挂在一根老树杈上,幡上有三个黑字:巡影师。
就在这时,猫瓦敲响了手中的小铜锣,带着三分稚气高声嚷道:“香囊城百年五代单传,辟邪强志,端本正源,解毒除蛊,救死扶伤,若是无效,分文不取。”
一时间,小小的地摊边便围满了人。
“你们这是卖蜡烛吗?几多钱一根?”围观中有人高声发问。
“不卖蜡烛,是给影子诊病。”嘲风笑着回答,伸出一个手掌,“五文钱一次。”
“影子?影子能怎么治病?是要吃什么药吗?卖得贵不?”
“巡影的,这看影子能有哪些好处,要价这么高?”
围观者七嘴八舌地嚷嚷。
“影子嘛,”嘲风笑容可掬地说,“它的神奇之处,匪夷所思,道士郭采真有言,九影各有神,其神各有名。一名右皇,二名魍魉,三名泄节枢,四名尺凫,五名索关,六名魄奴,七名灶吆,八名亥灵胎,九名——”
“九名是啥?”
“天机不可泄露。”嘲风卖了个关子,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都是从唐朝段成式写的志怪小说《酉阳杂俎》扒拉来的,第九神本就空缺,唐时就因书卷破损失传了。“诸位,只要写上自己的本命日,然后站到这群药烛之间,本影师便能占卜,五文钱一次,不准不要钱。”
众人闻言好奇不已,一胆大的大汉往前一步,掷下五文钱到猫瓦的小铜锣里,写下本命日,横肉鼓胀着,说了句:“问前程。”顿了顿,他又喷着酒气,凶神恶煞地指着嘲风的鼻子吼,“若是不准,五郎今天要你赔个底儿掉。”
嘲风将五郎请到药烛间,只见几道人影高低长短,果真数不到第九道!众人一下噤了声,五郎的脸色非常难看,嚣张不起来了。
嘲风心里一乐,脸上却旋即板起,嘴里嘟嘟囔囔一阵,扬起声问道:“这位五郎,前程如何,且看本影师来断。”言毕他便指着地上几个影子论起了道,“亥灵胎强健,先保前程无忧,泄节枢修长不飘不移,是军户世家,但魍魉过强,想必是最近被蜮吐了沙,运气极差,逢事必败、逢赌必输啊!”
众人一听,都倒抽一口凉气,心想:你这江湖术士今日算是到头了,这么说五郎,他不打死你还等什么?
可这事儿就怪了,那五郎听得入神,并害怕起来,轻声问道:“影师,神了!我昨晚就输掉了整整两贯钱!这蜮是啥?能解吗?”
听到影师二字,猫瓦准备出手的气硬生生压了下来,一身雪肌布满细汗。
“是水畔妖怪,《搜神记》有录,其名曰蜮,一曰短狐,能含沙射影,即使击中人的影子,人也会得怪病。”嘲风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但这能解!本影师就是为了消灾而来。”说罢,从行囊中找出几个小袋,各自抓了点,拿纸包住,递给那军户道,“去经常路过的水道,点了这药符,再撒落水中,那蜮次日则逃!”
五郎战战兢兢地接过药,说了好几声“谢谢活神仙”,撒腿就往水道跑去。
这实实在在的断影给了众人极大的震撼,人生在世,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大家趁着这次机会,这个要算卦,那个要买药符,乱糟糟地挤作一团。
横竖有这傻五郎的例子在前,嘲风放心地大展身手。他数年前曾在广府街头的卦摊流连过一段时间,久而久之便知,这卜卦相面,捕捉的是问卦人脸上不断闪烁的欲望:贪婪、虚荣、妒忌、恐惧、傲慢……人的命运、人的需求,确实都写在脸上。
唐人排了长队,小铜锣里的铜钱越堆越多,嘲风说得相当玄乎,这烛光下的人影越深,就是显贵长寿之征;反之,人影浅,则预示不祥。众人深信不疑。
在宵禁前,两人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