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了,巷子外商业街的路灯和霓虹灯已经亮起。张义捶了捶发酸的膝盖,将大黑伞收起放到地摊上,一卷地摊,那张厚厚的防雨布将所有的东西卷在一起包裹起来。他将这长条的卷筒两头折好,就这么抱着回到家中。
一个人的日子总有些孤独凄凉,这也是他迟迟不愿回家的原因。做饭的时候,他从厨房的窗口往外望,看一个个放学下班的身影从窗口匆匆掠过,偶尔跟他打声招呼。没多久人影逐渐稀少,各家的灯都亮起,嬉闹声、说话声、炒菜声和电视机的声音从各家的窗口、门后传来。他连忙将自己的电视机打开,将广告的声音放得很大。
面条很快就熟了,他端着碗坐在饭厅里,拿起筷子刚挑了几筷,便听见敲门声。
&ldo;谁呀?&rdo;他一边问一边起身。
来人没有作声,只是又敲了敲门。他听出这不是街坊们习惯的敲门方式,心头莫名地剧烈一跳。带着某种预感打开门,不出所料,在门口看到一个穿中山装的人。
这回出现在面前的是个六十出头的老人,一头抖擞的银发,慈眉善目,腰杆子笔直。张义盯着他看了几秒,没看出任何外貌或者气质上的变化。然而他知道,这就是早晨见到的那个陌生人,他只不过换了一副面貌出现在自己面前。看到张义,陌生人似乎也愣了一下,继而便笑了起来。
&ldo;什么事?&rdo;张义语气不善地道。
&ldo;你每天摆地摊能赚多少钱?&rdo;陌生人问。
&ldo;你问这个做什么?&rdo;张义盯着他问。
他还是没有发生变化,这反而让张义感到奇怪。内心那种莫名的恐惧涌上来又被他压下去,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狠狠揪着自己的后襟,给自己力量。
&ldo;昨天谢谢你给我算命。&rdo;陌生人笑道,&ldo;你算得很准。&rdo;
张义再怎么压抑,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听见激烈的血流在耳边奔涌,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陌生人这么说,就是完全承认昨晚那个人就是他本人。这么说,他完全没打算隐瞒自己会变化这一事实。
这说明,他完全不在乎张义知道这个事实。
这或许更说明,张义已经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张义的嘴里发干,他很想喝一口茶,但他既不敢将陌生人迎进门内,也不敢将门就这么关上,更不敢敞开门自己转身回房让陌生人站在自己身后。他舔了舔嘴唇,竭力镇定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望着陌生人:&ldo;你确实很多变。&rdo;
&ldo;你的退休工资每月不到一千,&rdo;陌生人说,&ldo;每天算命几乎没有收入‐‐想不想轻松多赚一点儿钱?&rdo;
&ldo;不想。&rdo;张义断然道。
眼前这人不是人,张义已经确定了这点。跟不是人的东西做任何交易都是危险的,退休工资再少也可以活下去,而如果从陌生人这里得到什么,付出的代价没准儿比死更可怕。
&ldo;每天晚上7点,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在你的房子里,做这个动作。&rdo;陌生人不理他,自顾自说下去。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拆开的烟盒,烟盒雪白的内部用钢笔画着一个人,那人弯着腰,双手拄着膝盖,脑袋垂下来望着地面。
&ldo;这个动作持续五分钟,就可以得到一百块。&rdo;陌生人从口袋里又拿出另外两张纸,&ldo;从签协议的第二天起开始生效。&rdo;
&ldo;我不要。&rdo;张义将那张画着图的纸递回去,并不去接那两张协议。
陌生人也不去接那图纸,他将协议放到门内的地板上,笑了笑:&ldo;考虑一下。&rdo;转身便走。
张义也不敢就这么把三张纸扔出去。他注视着那陌生人的背影,此刻他又开始千变万化,直到他的脚步停在另一户人家的门口。
笃笃笃。
陌生人屈起手指,开始敲那户人家的门。
那是卖豆腐的老莫一家。
陌生人此时的形象是一个憨厚朴实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张棕色淳朴的脸。
张义还想再看看,陌生人忽然转头望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刀子一样锋利。张义打了个寒噤,连忙退入门内,将大门关好。
他听见老莫家的门开了,陌生人进入了老莫家中。
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脊背上冰凉一片,额头上、脖子里全是冷汗。他一边擦汗,一边拾起那两张协议仔细看。协议的内容和陌生人说的话没什么区别,唯一令人吃惊的是违约赔偿的部分。
违约赔偿的金额居然是一百万!
这个数字吓得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屋子里的灯光似乎暗淡了许多。他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六
桌上的面条已经坨成了一团,他用筷子使劲搅起一团,放到嘴边又拿开了。
老莫家的情况非常不好,两个孩子在外地上大学,老婆半年前因为车祸撞坏了一边肾脏,现在天天躺在家里不能动弹。每个月,孩子的生活费和医药费都让老莫愁白了头发,卖豆腐的那点儿钱眼前可以维持下来,但下学期的学费到现在还没筹集到一点儿。前两天老莫谈到这个的时候,还唉声叹气的,非要张义给他算上一卦。张义只能含糊地说些鼓励他的话,但老莫并不相信,他的眼睛黯淡得仿佛不能反射光,又或者是他前面的路上本来就没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