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之后,驶来一辆四轮旅行马车,要送新婚夫妇去马赛。
在新婚之夜的惶恐之后,雅娜已经习惯了于连的接触、亲吻和爱抚了,不过,她对枕席之欢仍然厌恶。
她觉得于连很漂亮,也很爱她,而且重又感到幸福而快活了。
这次道别的场面持续时间很短,也不显得悲伤。唯有男爵夫人动了感情,在马车要启程的时候,她将一个沉甸甸的大钱包塞到女儿手中,说道:
“你当了新娘,这是给你路上用的零花钱。”
雅娜随手将钱包放进兜里,这时马车也启动了,飞驰而去。
傍晚时分,于连问她:
“你母亲在这钱包里给你装了多少钱?”
雅娜早已把这事置于脑后,听他一问,便拿出钱包往膝上一倒,倒出一大堆金币,共有两千法郎。她拍着手说:“这可够我挥霍的了。”说着,她又把钱收起来了。
一路天气酷热,走了一星期,他们终于到达马赛。
次日,他们上船去科西嘉,开往那不勒斯的小邮船“路易王号”,正巧中途要在阿雅克肖8港停泊。
科西嘉!丛林!强盗!深山!拿破仑的故乡!雅娜恍若脱离现实,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进入梦境。
她和于连并肩站在甲板上,眺望渐渐远逝的普罗旺斯海岸的悬崖。大海静止不动,碧蓝碧蓝,在炎炎烈日的照耀下,仿佛凝固而变硬了。天空一望无际,湛蓝的彩色似乎多涂了一层,显得有点扎眼。
“你还记得吗?”雅娜说道,“咱们那次乘拉斯蒂克老头的小帆船,在海上游玩?”
于连没有回答,只是迅速地吻了吻她的耳朵。
邮船的蒸汽机轮拍击水面,惊扰了大海的沉睡,船后留下长长的一条航迹,只见白浪滚滚,泡沫翻飞,好似启瓶的香槟酒,这条泛白的宽展的航迹笔直地延伸到迷茫的天际。
忽见一条大鱼,一条海豚赫然跃出水面,随即又扎进水中,离船头只不过几法寻9远。雅娜吓得惊叫一声,急忙偎到于连的胸口。继而,她意识到自己吓成这个样子,又咯咯笑起来。接着,她急巴巴地注视海面,看看那动物是否还会出现。过了几秒钟,它果然又从水中蹿出来,犹如一个机械的大玩偶,随即钻进水中,再次跃出水面。随即有两条、三条、六条,几条海豚围着航船上下跳跃,仿佛护送它们的兄弟,这条木身铁鳍的巨大鱼怪。它们忽而游到船左舷,忽而回到船右舷,忽而成群结队,忽而鱼贯相随,好像在做游戏,欢快地追逐,飞跃出水,在空中画了个弧形,再依次扎进水里。
那些体大而灵活的游泳好手每次出现,雅娜都惊抖一下,又高兴得直拍手。她的心同海豚一样,在童稚的欢乐中发狂地跳跃。
海豚倏然消失了,只是在远远的海面上又望见一次,随后便无影无踪了。一时间,雅娜感到惜别的忧伤。
夜幕降临,这是一个清朗璀璨、静谧安宁的夜晚。天空和海面都没有一点震颤,海天寰宇的这种休憩,扩展到心灵,使得沉醉的心灵也没有一丝波动。
巨大的太阳徐徐下沉,沉向那望不见的非洲,而非洲,那片燃烧的大地,似乎让人感到一阵阵灼热袭来。然而,一旦夕阳沉没,便有清爽的气息拂面,尽管尚未兴起一丝微风。
雅娜和于连嫌客舱里散发着邮船所特有的恶臭,不想回舱,便裹着披风,并排躺在甲板上。于连马上进入梦乡,而雅娜却睁着眼睛,还因这未卜的旅行而辗转反侧。机轮旋转的单调声响催她入睡,而她却仰望那一片片明灿的繁星,觉得在这南方的天空里,水汪汪星光闪烁,格外耀眼。
快要黎明的时候,雅娜迷迷糊糊地入睡了,后来又被喧哗和嘈杂的声音吵醒。水手们正唱唱咧咧地冲洗甲板。雅娜推醒仍在酣睡的丈夫,二人便站起来。
雅娜畅快地吮吸带有咸味的海雾,只觉得雾气一直侵入她的指尖。周围一片汪洋。然而在前方,有一个灰蒙蒙的景物,在晨曦中还模糊不清,仿佛是漂浮在海波上的一块积云,犬牙交错,形状怪异。
继而,那景物渐渐清晰,形状更为鲜明地印在晴朗的天空上。前方出现的是轮廓奇崛突兀的群山,那正是披着薄雾轻纱的科西嘉岛。
朝阳从岛后面升起,把所有突峰绝顶绘成憧憧黑影。继而,所有山巅都照得通红明亮,而岛上其余部位依然笼罩在雾气中。
船长走上甲板,他是个身材矮小的老人,由于长年在海上风吹日晒,皮肤黝黑枯干,整个人儿收缩硬化,抽干变小了,又由于三十年来发号施令并在暴风雨中喊叫,他的嗓音也沙哑了。他对雅娜说:
“那个婊子的气味,您闻到了吗?”
雅娜的确闻到了草木浓郁的奇香,一种野生花草的芬芳。
船长又说:
“夫人,科西嘉花开时节就是这样,这就是她这个漂亮女人所特有的香味。哪怕二十年不见,离五海里远,我也能闻出她的芳香。我是这岛上人。他10呢,在远方,在圣赫勒拿岛上,据说,他总谈论这种香味,谈论他这故土的芳香。他和我是一个家族的人。”
船长说罢,摘下帽子,向科西嘉致敬,并且隔着海洋,向囚禁在远方,与他同族的伟大皇帝致敬。
雅娜十分激动,几乎要流下泪来。
接着,船长抬手指着天边,说道:
“那就是桑吉奈尔群岛!”
于连搂着妻子的腰,二人并肩而立,眺望远方,想找到船长所指的目标。
他们终于望见金字塔形的几堆岩礁。过一会儿,邮船就要从那里绕过去,驶入水域十分宽阔的平静海湾。海湾环抱高山,低矮的山坡似乎覆盖着一层苔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