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以排遣,精神再也提不起来,连个关心她的人都没有。门前大道向左右延展,难得见到车踪人影。偶尔一辆轻便马车疾驶而过,只见车夫红红的脸膛,身上的罩衫迎风鼓成圆圆的蓝色气球。一对农民夫妇从天边走来,远远望去显得极小,越来越扩大,从门前过去之后,又逐渐缩小,直到随着起伏的地势出现在无限伸展的白色地平线上,望去就像两只小虫子了。
到了又长出春草的时候,一个穿短裙的小女孩每天早晨从栅门前经过,看着两条沿大路沟边吃草的瘦奶牛。黄昏时分,她又往回走,慢腾腾地跟在牛后面,像睡着了一样,每隔十分钟才跨一步。
每天夜晚,雅娜都梦见自己还住在白杨田庄。
梦中还是从前的情景,跟父母亲在一起,有时甚至还有丽松姨妈。她重又做着已成过去而遗忘了的事情,似乎搀着阿黛莱德夫人在白杨路上散步。每次醒来,她眼角总挂着泪珠。
她也时刻想念保尔,思忖道:“现在他在干什么呢?他怎么样啦?有时他也想念我吗?”她每次缓缓地散步,走在两家农舍之间的低洼小路上时,头脑里就翻腾起所有这些折磨她的念头。不过,她尤为痛苦的是,那个陌生的女人抢走了她儿子,引起她难以平息的嫉妒。正是碍于这种仇恨,她才没有行动,没有去找保尔,闯进他的寓所里。她恍若看见那个情妇立在门口,问她:“您到这儿来干什么?”她做母亲的自尊心,受不了这种相遇的场面,而她作为一生清白、毫无疵玷的女性,心气高傲,越来越痛恨沉迷于肮脏的肉欲、心灵也变得懦弱的男人的种种卑怯行为。她想到性欲的种种龌龊的阴私、下流淫秽的狎昵,想到难分难解的交欢不言自明的种种秘密,便觉得人类实在猥劣不堪。
春夏两季又过去了。
秋天又到了,带来灰暗的天空、惨淡的乌云和连绵的秋雨。这样生活下去,雅娜厌倦到了极点,于是决意试一试,尽最大努力把她的不来争取回来。
现在,年轻人那股热恋劲儿想必冷却下来了。
雅娜给儿子写信苦求哀告。
我亲爱的孩子:
我写信恳求你回到我身边。想一想吧,我年老多病,又孤孤单单,终年只跟一名老使女做伴。现在,我住在大路旁的一所小房子里,非常凄凉。如果有你在跟前,我这境况就会完全改变。在这世上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可是七年没见到你啦!你永远也不会了解我这一生多么不幸,我的心在你身上又寄予了多大希望。当初你是我的生命、我的梦想、我唯一的希望、我唯一的爱,而你却丢下我,叫我多么想念啊!
喂!回来吧,我的小不来,回来拥抱我,回到你的老母身边,老母绝望地向你伸出手臂。
雅娜
几天后,保尔回了信。
我亲爱的妈妈:
但愿我能回去看你,然而我一文不名。给我汇点钱来,我就能回去了。本来我就打算去看你,同你谈谈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如能实现,我就能按你的要求做了。
和我患难与共的那个女子,对我无限慷慨、无限钟情。我不能再迟迟不公开承认她那始终如一的爱情和忠心了。而且,她的举止温文尔雅,一定能得到你的赞许。她很有学问,看的书很多。总之,你想象不出她对我一直是多么好。我再不向她表示感激,就显得太不通情理了。因此,我要请求你准许我娶她。你会原谅我总是离家不归,我们也要一同住进你的新居。
你若是认识她,就一定会立刻同意我的请求。我向你保证她是个完美出众的人。我确信你准会喜欢她。至于我,没有她我就不能活。
急切地盼望你回信,我亲爱的妈妈,我们衷心地拥抱你。
你的儿子
保尔·德·拉马尔子爵
雅娜惊呆了,信放在膝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猜出这又是那女人的诡计。那女人一直把持她儿子,连一次也不放他回家,显然是等待时机,等待有那么一天,老母亲因盼子心切,伤痛欲绝,再也顶不下去了,就会软下来,什么都会答应他们。
保尔执迷不悟,不顾一切地爱那个女人,这简直撕裂了母亲的心,给她造成了极大的伤痛。雅娜反复念叨:“他不爱我,他不爱我。”
罗莎莉进来了,雅娜结结巴巴地说:
“现在,他要娶她啦!”
老使女吓了一跳,赶紧说:
“嗯!夫人,您可不能答应啊!保尔先生不能要那个破烂货。”
雅娜精神垮了,但是并不甘心,她答道:
“这事儿么,我的孩子,绝对不成。既然他不愿意回来,那我就去找他。走着瞧吧,我和那女人,看最后谁占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