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上有毒。有毒!你行不行的啊……”
龙腾侧首望着她,牢牢握住她发颤的指间,颊边泛起红云,像是千万朵春花绽放枝头,“开什么玩笑,两个小毛贼而已。我可是练了二十年的。你怎么又怀疑我行不行。我今晚就回去让你试试!我到底行不行!你可等着!”
那一刹那,他笑意盈满眼眶,望着她。
她只觉他一双清澈黑亮的瞳人将她彻底吸了进去,这眼神如此深邃,让她一瞬间迷失了自我。
事实证明,龙腾果然是逞强。昏倒的那一刻,他手中长刀落地,缓缓依着她的身子滑下去,慢慢倒在了落叶积满地的山林之间。
她扶着他,缓缓跪地,神色茫然地望着他肩部越聚越多的血渍,月色下竟是乌黑乌黑的颜色,望着他紧闭的双眼和渐呈青灰的面色,她失声喊了起来,“少筠,少筠——”
可回答她的,只有林间簌簌的风,如诉如泣……
洪州城中,晨阳渐起,霜兰儿早已是累的精疲力竭,她先是给他做了些简单的伤口处理,又用随身带着的金针封住他全部主要的经脉。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天亮,她托了个早起路过的农夫,又弄了辆板车才将龙腾送回了洪州城中。
一入城,她连忙将他送至离城门口最近的药铺,因着十万火急,什么都顾不上了,她连忙吩咐掌柜的道:“快,用白花蛇草、地丁、败酱草、土茯苓、天葵子、穿心莲、半枝莲、黄芩各二钱熬成一碗汤。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这样一味药,名唤紫荷鸳鸯?!沸腾后再放入煮上半柱香?!”她之所以没有回去自己的药铺,一来是铺子中没有人手,她要照顾龙腾,无法分身煎药,最重要的是,她铺子里没有这样奇珍的药材。
掌柜的瞧了瞧榻上躺着的男子,面色有些为难道:“紫荷鸳鸯,对门的药铺倒是有的。姑娘,瞧你是内行,你应该知道的,这药奇贵无比,若是不先垫上钱,只怕对门药铺也不会肯给我。”
“这……”霜兰儿心知紫荷鸳鸯这味药奇贵无比,她药铺中倒是有些银子,可那些远远不够的。至于她的身上,只有几两银子而已。情急之下,她顾不得男女有别,一路在龙腾身上摸索着,他是皇族,不可能没有带银票在身吧。可是她翻来翻去,甚至连他的内衫都仔细翻找过了,却找不出一张银票来。她心中不免着急了,转头向掌柜道:“你瞧,事出这么紧急。谁也没想到不是,救人如救火,银子能不能明日再想办法垫上。”
掌柜的轻轻摇了摇头,“若是我自己的药材还好说,对面的张老板可是出了名的吝啬。关键这笔银子数目不小。”语罢,他的视线落在了龙腾修长指上套着的翠玉扳指,他思索片刻道:“这位公子的扳指一瞧就是上等货,要不应急先当了?!日后再赎回?合着总是身外之物,命要紧。”
霜兰儿犹豫了下,摇摇头,她低首抚了抚自己腕间的素银镯子。
掌柜的似明白她的意思,连连摆手道:“姑娘,一只银镯子,尚且买不到紫荷鸳鸯的一片叶子。”
她点点头,自怀中摸出一面银镜,缓缓吸了一口气,递至掌柜的手中,“这可是件西域来的稀罕物,你拿去当铺当了罢。肯定够买了。”当时离开瑞王府的时候,她什么都没带走,唯独这面银镜,她没有舍得弃下。如今,她与龙霄霆之间……能割舍的尽数都舍弃了……也不差这面银镜……
掌柜的伸手接过,他还是第一次瞧见这种银镜,只觉镜中照得自己额间皱纹无比清晰,不由暗暗惊叹,果然时间绝世珍品。他忙应下,道:“好的,姑娘莫急,我去去片刻就来。”语罢,他一应吩咐铺中道:“小四,你赶紧按照这位姑娘的吩咐去煎药,我马上就回来。”
大约一柱香后,药终于准备好了。
霜兰儿自小四手中接过药碗,转眸望向尚在昏迷中的龙腾,秀眉紧蹙。此时晨阳已然升过斜窗,正透过藤萝架照在他身上,白玉般的脸庞上睫羽扑闪,显得安宁静谧,只是那本若桃花扑水般的唇此刻正泛着骇人的青紫。
她心知再不能耽搁了,连忙让小四帮忙扶起龙腾,一勺一勺将药给灌了进去。
紫荷鸳鸯的药效立竿见影,当即龙腾苍白的脸色便恢复了些,嘴唇也不再紫得厉害。霜兰儿不由松了口气。
掌柜的在一旁看着,情况危急万分,他不由觉得心惊肉跳,连连喟叹:“姑娘真是好医术,这位公子若不是姑娘用金针封了经脉,只怕此刻早就撑不住了。用紫荷鸳鸯这味虎狼之药解毒,我真是闻所未闻。今日荣幸,真是大开眼界。不知姑娘师从何处?如今又在哪里高就?”
霜兰儿径自解开龙腾胸前的衣襟,问小四要了些蛇草粉敷上,回道:“掌柜的过奖了,今日我只是情急,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我与你一样,在这洪州城中开药铺,就在街市西转角,小本生意而已,没有掌柜的您做得这么大。混口饭吃罢了,何谈什么高就。”
掌柜的“哦”了一声,“难怪我觉得你有些面熟,原来街口药铺就是你开的呀,听说口碑可不错呢。姑娘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她笑笑,“哪里,今日太急,我铺子中药材不齐,这才叨扰您了。”
“没事没事。既是同道中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嘛。这样,等会这位公子醒来,我便差人将你们送回去。”
“那多谢掌柜的了。”
“姑娘,你先陪着这位公子罢。我去前柜瞧瞧,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小四便好了。”语罢,掌柜的转身离去,轻轻带上房门。
随着掌柜的和小四退出房间,霜兰儿转身取了条帕子,打湿了水再拧干,坐回了龙腾的身边。
此时阳光更甚,如透明的金雾般覆在他脸上。他的发髻有些散了,风动,将他细碎的长发吹到额角上,勾勒着圆润的弧度。从前她只觉他生得美艳,如今安静看来,却觉他双目轻暝,微微苍白的嘴唇紧抿着,那气度高华,恬淡洒脱,有着一种平时没有的刚毅英气。她低叹一声,这人连病容都这样英俊,无可指摘。若是他龙袍加身,真不知是何等潋滟风情。不过他志不在此,此刻他的人生,怕是要在这山山水水间游荡渡过了。
手中帕子轻轻抚上他的唇角,她擦拭着方才残余的褐色药汁。
忽觉手上一紧,他竟是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昏迷中,他翻了个身,断断续续道:“霜霜……说我不行……看我怎么整治你……”
她怔在那里,只觉他的掌心间,传来了无尽温暖。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少筠就是少筠,中毒昏迷了,脑中都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如此,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