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一顿,她轻轻唏嘘,似微云落雨,飞絮绵绵,“你瞧,多么普通的一只香囊啊,手工一般,市井中恐怕五文钱便能买到,处处皆有。你乃皇家贵胄,佩戴这样一枚香囊,实在是令人怀疑。”
打开香囊,她微微一抖,里面掉出些陈年的草药来,放得久了,早就没有了药香,只余一片片焦黄的尖叶子,脆得一碰就断。
“这种草药,用于平喘润气,还记得那年初秋,我在上阳城街市上随手买了个香囊,配了些草药戴在身边,防止秋冬时咳嗽会影响我在医馆帮工。昨夜,若不是这些草药,我早就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香囊。少筠,我想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崇武门前我遗落在你轿中的香囊。事后在牢中,记得你还在我面前拿出来过。当时你说,捡到了就是你的了。可是这样?”
“那又怎样?前段日子我差人将从前上阳府尹中的东西搬至贤王府,这才找出来的陈年旧物,本想还给你或是扔掉的。”龙腾深吸一口气,残忍地说道。
有短暂的沉默,寂静的屋中唯有霜兰儿猝然站起时帽檐间珍珠迭撞的激烈声音,像是谁跳得凌乱的心。
她“霍”地一把将他床边的长窗推开。
霎时,冬日冷风倒灌入来,横冲直撞。屋中地气和暖,遍笼暖炉,春意融融的温暖本是直熏得人欲醉。然此刻的冷风却令人分外清醒。
她屏息,冷声,一字字道:“既然如此,那你当着我的面,将这枚香囊丢了。我就信你!我记得你屋后是一条小渠直通慈溪。你丢啊!”语罢,她面色郁郁,将香囊塞回他的手中。
气氛,再一次凝滞。
龙腾的脸色在刹那变得苍白,明晃晃的日影投在他绝美的脸颊上,愈显透亮,恍若白瓷一般。有几绺碎发从他耳侧垂落下来,却被冷汗腻在脖颈中。他的眸光定定,只瞧着手中香囊,纹丝不动。
突然,他狠下心来,扬起手欲将香囊丢出窗外。她不懂,他今日不够狠心,将来对她才更是残忍,她真的不懂,不懂他的苦心,她何苦要这样逼自己,何苦呢?
他想将香囊丢掉,可他抬眸的那一刻,却望见她灵动似水的双眸正牢牢看住他。那样的神情,有一分凄婉,有一分紧张,甚至还有一分期待……他突然,再也无法狠心……
经历了生生死死,如今她正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她靠的那样近,近在咫尺。他突然好想摸一摸她的脸,是否还是记忆中般细腻。他突然好想摸一摸她的手,两年多的艰苦磨练,留下了那些不可磨灭的痕迹,他心疼着。他突然好想摸一摸她如墨缎般的长发,是否还是记忆中一般光滑。
是谁说,心念想着太久了,就成了魔怔。
那一刻,他突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点一点向她靠近。向着自己想念太久太久的红唇,靠近,靠近,一分一分靠近,愈来愈近……直至几乎没有距离……
那一刻,周遭所有的声音仿佛都静止了。只余他们彼此的呼吸声,愈来愈急促……
心,亦是跳得杂乱无章。
可,就在这最美的时刻即将来临时。
一声尖锐的哭喊声却破坏了一切。
龙腾陡然回神清醒,与霜兰儿再度四目相对,只是这次,他们不约而同避了开去。
“砰”地一声,房门被人用力撞开。一名哭得花枝乱颤的妖娆女子直直冲了进来。
“王爷!”
“王爷啊,我一早听说你昏迷了,要不要紧啊!王爷,呜呜……”
霜兰儿只觉眼前一阵繁花闪耀,香气熏鼻,那女子已是将她冲开至一边,扑向床边,抱住龙腾的手臂大哭起来。一边哭着,她一边上下焦切地将龙腾瞧了个遍,见到他包扎起来的手指时,又放声大哭。
那容貌,妖冶美艳,霜兰儿自然认得,是兵部尚书庄青姚之女庄晓蓉。
此时的庄晓蓉鬓角蓬松,衣裳尚有一处扣子扣错。她显然是一听说龙腾昏迷便匆匆赶来了,顾不上装扮自己。她哭得凄惨无比,气都接不上。整间屋子,都是她嚎啕的哭声左冲右突着。
龙腾见庄晓蓉的出现,一时替他解了围,倒是没说什么。手中紧紧攥住的香囊,亦是被他悄悄塞入云丝被中。
眼看着就要……却被人无端端打搅。霜兰儿心中极度郁闷,她狠狠瞪了一眼庄晓蓉,薄怒道:“你哭什么劲,贤王不是好好的,你哭丧啊!存心的是不是!”
庄晓蓉这才注意到屋中还有别的女人,她美眸睁得大大的,指着霜兰儿不可置信道:“王爷,你屋子里怎会有别的女人?”转眸,她死死瞪住霜兰儿,愤愤道:“你!你昨晚该不会一直在这儿罢,你们都做了什么?”
霜兰儿有意气她,“什么叫别的女人?你搞清楚,我是贤王名正言顺的妻子,纳吉雅郡主。皇帝亲自赐婚!还有,孤男寡女一室,你说能做什么?该做的都做了!”
“你!哇——”庄晓蓉没料到霜兰儿会如是说,她惊住,半响才大哭起来。那哭声可谓是惊天动地,鬼神亦为之悲泣,教之前更甚。她一边哭一边骂着,“你这个蛮人,这样说话,还懂不懂廉耻!”
霜兰儿皱眉,“本郡主乃是皇帝赐婚于贤王。名正言顺!你算什么?!你大清早发髻不整,衣裳都没扣好,就跑进男人房中,我看你才真真是不知廉耻!”
庄晓蓉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晓得朝龙腾哭诉,“王爷,她欺负我。她欺负我!好嘛好嘛,就算皇帝赐婚,她做大我做小好了,怎么好这样说人家呢……呜呜呜……王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爹从小最疼我了,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啊。”
哭诉持续着,仿佛魔音绕耳,“王爷,人家是好心,一听说你病了就赶来了。她却这样说我,我还没进门呢,她就这样对我,今后我们要如何姐妹相处啊。王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还有,爹爹私下里曾问,我们的亲事,王爷你何时向皇上提啊……呜呜……”
霜兰儿心中气恼,这个庄晓蓉还真是难缠。可她的父亲庄姚青,只怕龙腾目前不能得罪。想着她心中更是烦。
龙腾不动声色地将庄晓蓉隔远一些,神情已然恢复从前慵懒闲散的样子,唇边浅笑着,“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么。北夷国女子就是这么个烈性子,别跟她计较。”
“对了,晓蓉。上次你爹说的那个计划……”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着话,霜兰儿突然狠狠咬住唇,转身离开。
行至屋门口,回望他一眼,她只轻轻道:“我明日再来帮你换药。”
语罢,她匆匆离开,步履如风。可出了贤王府,她却一步一步走得极缓……好似脚下每一步,都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