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放松!你得放松!”主治医生向昌弱命令到。可是这个肉体已经不是昌弱的肉体了,肉体被那些手控制着,肉体已不再受昌弱的意识控制。昌弱向肉体屈服了,她没有办法让肉体停止颤抖。即使在此刻,在主治医生威严的命令声中,昌弱的内心趋于一种对主治医生医术的信任,但是她的肉体的颤抖却始终无法停止下来。
“按住她的腿,快,还有她的手,将她的四肢全都按住!”主治医生向所有的助手所有的护士发出了命令:“按住她这里,还有这里,快!用力按住!”
昌弱的肉体就这样被无数的手按住,她的身体还是无法停止颤抖。橙色的灯光在她的眼睛逐渐转为墨绿色。她感觉到世界一片寂寞。天似乎黑了,她陷入一片莫名的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听得见声音。那是一曲混沌的交响。主治医生的喊声,护士了询问声,手术刀切割肉体的撒裂声,手术器械的碰撞声,还有那扇门,那扇让昌弱渴望而又恐惧的门,在一开一关中不断发出沉闷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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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手术之后(1)
……1……
昌弱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冰冷的生理盐水正顺着透明的输液管流入她的体内,她盯着那一滴一滴缓慢的节奏看了许久,才明白自己已身处病房,并且是独自一人呆在这阴深的屋内。旁边的床是空的,同房的女人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属于白日的明亮正逐渐被夜色取代,屋内的光线变得很暗很暗。昌弱想去开灯,想摆脱黑暗带给她的致命的孤独感。她尝试着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任何一丝涉及到上半身的扭动都会引起胸部尖刻的疼痛,就象一把芒刺扎入体内。她一再尝试,可她的伤口一再阻止她的尝试。她累得满头大汗。
昌弱放弃了。她将目光投向窗外那微弱的光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开始流泪,在最后一丝白色的光线降到地平线下以后,昌弱的委屈、昌弱的心酸、昌弱的哀痛如洪水般快速袭上心头。
她需要帮助。可是她所希望出现在她面前帮助她的人却不知身处何方。自昌弱入院以来,更确切地说,自昌弱那天与理发师在咖啡厅分手之后,理发师还不曾与昌弱有任何联系。在手术的前一夜,昌弱躺在床上想了许久。她感到了自己被彻底的遗弃。理发师在他的前途与昌弱之间已经做了一个明确的选择,他选择他的前途,他不会因为昌弱而放弃他的前途。这曾经使昌弱感到心寒,特别是在入院的前几天,她看见同房女人的陪护男人就会不自觉地联想起理发师,想象他此时此刻正在做或者将要去做的事。可是,昌弱越来越发觉,这样的想象是没有意义的,这样的想象只会无休止地增加自己的苦恼,理发师不会因为她的想象而出现在她的身边。
昌弱试图终止这种想象。当欲望被抑制的时候,欲望就会变成更加强烈。昌弱没有办法停止对理发师出现的幻想。当一个无法阻止自己毫无边际的想象时,所能做的,只有让想象尽情驰骋。于是,理发师的形象在昌弱的脑海中不停的奔驰着,或者是因为跑得太快,这形象反而淡然起来。
在此时,在这样一个孤独的状态下,理发师的形象再次清晰而又残忍的占据了昌弱的思绪:“他在干什么?他在剪发吗?他在参加比赛吗?他有没有想到过我?我若死了,我若在此刻死去,他都不知道。他一定是将我忘了。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他连一个电话甚至一条短信都没有?可是,这么短的时间,难道我就从他的脑海中彻底消失了吗?他怎么可以做到不想我?难道他的感情是骗我的吗?他从来没有真心对待过我!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我与他上床吗?”昌弱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她的孤独的伤心的泪水顺着面颊不住流淌。
……2……
当一个故事的主人翁陷入完全崩溃的时候,说明这个故事离结束也就不远了。我发现我无意识地让昌弱陷入了这种临近结束的崩溃,但我的故事还要继续说下去,我需要一个角色的出现来拯救我的女主人翁。我想到与昌弱同房的女人。我需要她的帮助。
我看见了她,看见与昌弱同房的女人拖着她瘦弱的身体来到了房前,她的枯木般的细手推开了救助之门,她在光线昏暗的空间里听见了昌弱的悲凉的哭泣。她打开了灯,她看见了昌弱泪流满面的脸,她发现那双镶嵌在悲伤面容上的泪眼写满了孤凄,那是一个人放弃求生念头后表现出的绝望神色。
她缓慢移动着脚步,她的病态的躯体逐渐靠近昌弱同样的病态的躯体。于是,我看见了两个病态躯体的接合,其中一个充满了生命力,另一个正在迅速衰败。
“你怎么了?害怕吗?害怕吗?没事,没事的。过了就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女人说道。
昌弱一言不发,只是将身体缩入女人的怀中尽情哭泣。这是昌弱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她始终认为,在陌生人面前哭泣,甚至在第二人在场的情景下哭泣,是一种懦弱无能的表现。她鄙视这样的懦弱,她决不允许自己存在这样的懦弱。自记事以来,她从未在陌生人面前哭,甚至避免自己在外祖母与父亲面前哭,每一次在他人的注视下掉眼泪之后,昌弱都会指责自己,惩罚自己。但是,眼前,这陌生的身体是昌弱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安慰。她在她的怀里感受到了一种极端的温暖,就象一个冰窖里突然引燃的一团火焰,瞬间驱散了昌弱内心深处的寒意。
第二十章 手术之后(2)
昌弱不停地哭,变换着不同的哭声不同的哭调不同的哭姿不停地哭。直到哭不动了,才疲惫地停下来。昌弱在女人的怀里抽泣不止,她的面部在抽泣的作用下摩挲着女人的空荡荡的胸部。
“空荡荡的胸部!”昌弱猛然意识到女人胸部的缺失,她离开了女人的怀抱并用一种惊异的眼神看着女人的胸部,她的目光在那里停留,她探寻着女人胸部的隐密,她的脑中浮现出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女人的乳房被割掉了。”
女人看着满脸惊恐的昌弱,她同情地看着这张年轻面容表现出的恐惧,她猜想着她的乳房是否也遭受了同样的境遇,她问道:“手术完了,是吗?”“恩……”昌弱答道。“手术完了,就会好的,就象我一样,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无论如何,只要还活着,只要还能继续活下去。”“活着?”昌弱说道。“是的,活着。只要能活着,什么都好。难道不是这样吗?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女人问。“我?我没想过,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昌弱说。“你也是同样想的,你一定跟我想的是一样的。要不然,你来医院干什么呢?如果你不愿意以你的乳房来换取你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你还来医院干什么呢?”女人说道。
“用我的乳房换我的生命?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活下去就得用我的乳房来换?”昌弱不解地问道。
“这是没有办法的。谁也不想这样,但是你得了这种病,就必须要选择的。再说,没有乳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有乳房照样能活下去,可是要了乳房命可能就不保了。”女人哀叹道,并将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前。
“为什么没有办法,医生说过的,这个病只是一个小问题,我不会有事的,我会好的。你看你看,我的乳房还在,它还在,它还在我的身上,你摸摸看。”昌弱焦急的嚷嚷,并将女人的手粗暴地抓过来,让它证实自己乳房的存在。
“没用的,它现在是还在。我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医生也是这样告诉我的,他也让我放心,说我的乳房可以保住的,可现在呢,你看,我的乳房已经没有了,在你来之前的一个月,他们把我的乳房给割掉了。乳房是迟早要割掉的。我还算好,上了两次手术台,医生就将它割了。陪壁房间的那个女的,上了三次手术台,才割掉。早割掉早好,免得提心掉胆的,总担心哪天会被割掉,被割了,就不会再担心了。”女人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口气中不带一丝伤怀的感情。
“不!这不是真的!你骗我的!我的乳房不会被割掉的!你骗我的!医生说过我会好的,医生不会骗我的!”昌弱大叫着。
“你看看我的头。”女人好像没有听见昌弱的抗辩,她将头上那顶懒精无神的帽子取了下来:“你看看,我乳房被他们割了,可是他们还不肯放过我,他们连我的头发也拿走了,他们可真狠啊!我的头发以前可是极美的,黑亮黑亮的垂在腰迹,可是现在全没了。它们都全没了。”
这光秃的头顶、还有这空荡荡的前胸刺激着昌弱,她枉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一个魔鬼。不,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能称为女人,她的女性特征已经从她的身上消失了,她是一个怪物,一个人造的怪物。这个怪物怎么能呆在医院,医院怎么能安排自己跟一个怪物同住。昌弱的内心装满了恐惧。她哭了起来,她又哭了起来,就在几分钟之前,她居然还扑在这个怪物的怀里释放自己的委屈。这个荒诞的世界。这不是真的,这肯定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没头没尾的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