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在潮湿的底面带来的摩擦声在此刻竟会让她察觉出那么一丝微的安稳与沉寂,像是大漠茫茫的白雪一样,净白带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重犯关押的地方是厚重严实的铁门,锈迹斑斑的门上沾染了它前任的所有主人身上的鲜血,血迹在岁月中逐渐褪去了它原本的鲜艳变得黯淡昏暗,黑黑的。
一步……两步……
她听见钥匙在手中转动碰出的刺耳声,铁索摆弄发出的响声,钥匙插入孔中转动的声音……以及铁门嘎吱嘎吱被打开的响声。
她微微的睁开了眼,眼缝中看见了新帝面露笑意的模样,步履闲适的像是踏入的是风景雅致的御花园一般。
新帝的身后,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弯着腰,瞥向她的眼神带着疑惑却不敢明说,只看了眼自己的主子之后便悄悄的退出了,顺带带上铁门。
监牢里素来不是明亮温暖,四周是严严实实的铁门,只余下一个不足半尺的小窗户,堪堪透出一丝丝的光亮。
杂草凌乱不堪的铺成一张算不得床的床,穆楠一身血衣的坐在严实的房间角落里,凌乱的长发挡去了她半张脸,紧紧的靠在铁质的墙壁上,微微蜷缩的样子透出少有的脆弱和狼狈。她一只手捂着腰腹处血迹斑斑的伤口;另一只手搁在膝盖上,手上尽是血渍,手下隔着一个算不上干净的空碗,碗里近乎有半碗的血水。
只看了一眼来人是谁之后,她又闭上了眼,似乎并不意外又或是并不期待,淡漠的反倒不像是一个囚犯该有的。
新帝不清不明的笑了声,手搁在铁门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他看着穆楠无动于衷的样子道:“你这幅模样算是认输了麽?”他缓缓的走上前,脚踩在地上杂乱的草茎上才意识到自己踏入的是一个怎么的环境,他表情有那麽一瞬间的扭曲,然而终究还是极快的掩饰了,只是嘴角依稀带着厌恶。
穆楠没有说话,新帝又道:“敢穿红妆入军营的,你是前无古人独一无二的。”
他在说这句话时,带着少有的情绪,似是欣慰却又带着欣赏,像是有些意外,但始终没有一丝一毫上位者的权威被忤逆的恼火。
穆楠有些不解,她睁开眼,看着新帝脸上僵硬的扭曲,她道:“那又如何?”看着新帝脸上的愕然,她缓缓的站了起来,倚在冰凉的铁墙上,略带嘲讽道,“我不还是被关在这里面吗,女人……持枪深入军营,始终是你们这些人容不下的不是吗?皇上你又何必来这里在我面前来表现你的仁慈高大?”
新帝笑了笑,他朝着后面微微退了几步,手指轻轻的刮着铁门发出刺耳的响声:“朕何时说过容不下你……”他抬起头看着穆楠,露出的笑意是那样的淡漠而又真实,“相反,朕对你还有几分欣赏。倘若你没有对朕隐瞒的话,那么此刻就断不会被抓到把柄沦落到被关在这麽肮脏的地方了。”
新帝目光触及到脚底的污秽时,眉眼毫不掩饰的透出几分厌恶,似是极力的压抑着骨子里泛出的憎恨。
穆楠这一次没有出声,伤口有些疼痛,身体升腾起不属于正常体温的热度,整个脑袋都有些混沌不清,然而她依旧固执的保持着灵台清明。
脑子里有些画面在迅速的转换着,她看见西装革履的箫昇从医院门口快步的跑出来,眉眼间张扬的笑意是那么的温暖而又模糊……
她看见柔和的灯光下,蜷缩在沙发上的自己,客厅的方桌上简单的家常菜还冒着氤氲的热气……
新帝还在说着话,开阖不停的嘴里吐出的话语有些遥远模糊,她有些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只能通过他说话时的神态揣测着少许信息。
对于自己是女人的身份,新帝他似乎并不生气,那么可不可以认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的?
她轻轻的吸了口气,往后靠了靠,铁皮墙的冰凉在触及到体表时带来一阵蚀骨的寒意,这反而让她更加的清明。
不远处的新帝脸上泛起了一层薄怒,素白的面庞似是结了一层寒霜一样,连着语气都夹杂着冰凉:“朕再问一句,你深入军营之为是否是单梓琰授意下之举?”似是怕惊着穆楠,他可以放缓了语气,“你尽管说,一字不落的说清楚,朕不追究你们二人的罪过。”
穆楠稳了稳身子,听清了这位不辞辛苦前来探监的人的意思,新帝并非宽容,实则用心狡诈至极,他是想借此夺了将军的兵权。她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看着新帝道:“这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将军并不知晓,这件事情与将军并无干系。”
“呵,你好大的胆子,到了这个节骨眼下还敢撒谎!”新帝震怒不已,气的在原地转了几圈,语气里都夹着气急败坏的恼怒,“冥顽不灵,你当朕真的是昏庸无道之辈吗?单家的人还真是‘一门忠烈’,连儿媳都这么‘识大体’。”
他知道我的身份!
穆楠一阵心悸,看着新帝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一份畏惧:“你想要做什么?”手指撑在铁皮上,颤抖的往前面走了几步,眼前明黄色的衣袍有着几层的虚影,辨不清人的样子,然而她依旧站的笔直,像是永远不倒的松柏一样硬气,“单将军于大晞乃是护国将军一样的存在,陛下若是以莫须有的罪责降罪与将军……岂不是要自掘坟墓。”
新帝嘴角荡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道:“朕何时说过要降罪与单卿?”
“不是吗?”穆楠喃喃道,撑着铁皮墙的手指冻得青白。
“朕再问一次……”新帝收了笑意,“入军营之事究竟是不是单卿的授意?朕可以容忍你们欺君罔上,只要你们坦白,朕可以既往不咎!”
穆楠看着新帝的样子不似是说笑,心里这才有些放松,然而脑子里却越发觉得混沌了,那些以往的画面在激烈而缓慢的冲击着,或是欢声笑语;或是阴雨绵绵……
洁白色的墙壁上挂着的浅青色的安全通道发着幽暗的光,身穿纯白□□袍的医生神色匆匆的从长长的走到奔走着,车轱辘在地板上骨溜溜的转动着。躺在移动床榻上的女人散着长发,双目紧紧的闭合着,面容清秀而模糊。有一只手牢牢的握着女人的手上,穆楠抬头一看,看见的是惊慌失措的箫昇,视线之下女人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了,那是……自己的模样!
穆楠浑身一震,心脏不由自主的极速跳动着,像是濒临死亡一样对生的渴望。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苏醒着,是潜藏在血脉深处的悸动和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