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贪污一案,铁证如山,御林军在他府中搜查的十万两白银即可为证,这么明显的证据,你难道没有看见吗?”身后义正言辞的质问声,都几乎到了义愤填膺的地步,仿若将他的儿子视为了昏官庸臣一样的对待。
箫昇无奈的笑了笑,折回去对着只披了件睡袍的父亲微微颔首算做敬意。
“父亲想过没有,王希只不过是一介武官,军中都尉一职,去哪里贪污这么多银两?”摒弃了父子关系的二人像是两个间接不同的文士对着同一件事发表着不同的看法。
箫昇注意到父亲眉角微微蹙起,他心里明白这不是认同,而是反驳,于是他抢在尚书大人开口的前面道:“父亲想说王希贵为一军都尉,自然有方法贪吞饷银。”
尚书大人露出了肯定的神情,眉眼间凝重却不分消减半分,世人皆知刑部尚书大人素来厌恶贪官污吏,因为一贯处理这样的案件总也会选择最为严格的酷吏来处理,这是他的方式。
作为他的儿子,箫昇虽不喜父亲对自己冷淡的样子,却也时而会因其严谨廉明的作风而敬佩不已。
“但父亲可知王希身后的人是谁?”
尚书大人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神情,与箫昇又三分相似的面容因愤然而显得威严不能直视,他冷哼了声道:“便是天王老子,在国法面前也只是一个贪污罪行的犯人!”
箫昇知道他的父亲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不顾一切公然在刑部反驳了他父亲的言论,只要是晚了一步,那么他父亲也许真的会领着御林军追着王希身后的人不放。
“王希虽为西元将军的都尉,却与单将军相交极好,甚至曾在他的兵卫前扬言说今世只为单将军马首是瞻。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西元将军钟熠才会将他调回京都。”
尚书大人在听见这个时,皱了皱眉,他在国家安危和秉公执法间犹豫,在考虑是否应该将单梓琰绳之以法又或者是放了他。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却也是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最为棘手的事情。
“你是说,是单……将军指使王希贪污军饷的?”他不确定的再一次发问。
箫昇摇了摇头,他考虑的比之他父亲要深得多。作为刑部尚书他父亲考虑的只是国法,然而他却需要从诸多蛛丝马迹见嗅出真相的味道,他需要清楚这一切究竟是那个人设下的阴谋又或是真的。
单梓琰身为北疆主帅,他肩负着的是北疆战场的安定,甚至决定着大晞王朝能否繁荣昌盛。这世上可以上战场的人有很多,但却没有一人如单梓琰这般用兵如神,使得北疆固若金汤,达到无人能破的地步。
倘若以此为据进而审判单将军,那么接下来面临的就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局面,新帝登基亦不过数年,实在经不起战乱的折腾。
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箫昇内心深处始终坚信着单将军绝无可能会做贪污军饷这等兵者唾弃之举,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有一双手在暗中推动着这发生的一切,只是却不知是谁。
“父亲,您相信单将军的为人吗?”箫昇避而不谈,反而问道。
刑部尚书眉头紧蹙,却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固然知道单将军为人光明磊落,只是他素来只看证据不问身份,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要犯下滔天大罪都可以拉到斩台斩首,更何况是一个外人,更何况是在看见那白晃眼的白银?
他身为刑部尚书,岂能辜负百姓的期望而徇私枉法呢?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尚书大人沉吟半晌,终究还是选择了国法。
“那倘若父亲看见的是假的呢?”箫昇此刻竟有些咄咄逼人。
尚书大人竖眉怒视,颇有些愤然:“我为官三十余载,判过的犯人不计其数,这其中真假难得就会看错吗?”
“我并非此意,只是父亲可知其中盘根错节,关乎的不单单只是单将军……”箫昇顿了顿,冬夜料峭,几日连着的大雪让人禁不住发颤,“而是整个北疆安稳,一旦北疆无人可守,那北漠如入无人之境,必势如破竹,进军南下攻城。”
不过及冠的年岁,却瞧出了几分颓败枯萎的苍凉,他的嗓音在暗夜里显得低沉悲戚,宛若走投无路的悲凉无助:“到那时,山河破碎,又何谈国法民众呢?”
他言尽于此,尚书大人竟也有些感染,像是看见了眼前满目疮痍景象,尚书大人面色惨白,屹然挺立的身躯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摇曳,他半举着手,异常沉重的道:“皇上……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箫昇摇了摇头,茫然的道:“我不知道,他已非同儿时一样闲淡宁静,我看不透他。”
尚书大人默然,新帝登基五年以来,性情一反常态,阴郁乖戾,让人不寒而栗。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放弃了,但是看着自己儿子这般颓靡之态,心中始终有些恻然,便道:“你好自为之。”
像是忠告,却更像是警告。
箫昇点了点头,漠然的看着他的父亲拢了拢衣服,朝着内堂深处走出,深色的衣襟渐渐的融进了夜色之中。
半晌,箫昇才跨步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关上门后,靠在门上静静的沉思着。
室内的静谧和黑暗让他觉得异常的满足,然而近日所发生的一切却像是阵飓风吹入了他的脑袋里,只搅的混乱不堪才罢休。
得理一理,理一理才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闭上眼,从头到尾一一开始想,然而在沉寂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了一阵轻微而律动的响声。
轻轻的,却有均匀的,像是人的呼吸声。
箫昇屏息侧耳聆听,怦怦的是自己的心跳,还有不属于自己的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黑暗中,人的视力受到了极致的削弱,然而听力却是空前的放大,他大睁着眼。那一深一浅的呼吸声仿若就响在自己的耳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