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岄竟然一把揪住游君山衣袍,用前所未有的声音大吼:“停车!”
车子在滂沱大雨中停下。靳岄从车中钻出,微微发抖的手解开马儿身上鞍绳,自己跨了上去。他身躯仍旧麻木,口舌僵硬,拼了命地握紧马头缰绳,那匹马往前迈步。
游君山看岳莲楼:“靳岄是怎么了?”
岳莲楼起身追过去,他不拦靳岄,只是觉得心中难过。“或许游君山看错了。”他说,“……你若是不确定,你便喊一喊他的名字?”
靳岄张了张口,咸涩雨水灌入口中,他胸膛鼓动,无法出声。
他不敢喊贺兰砜的名字,生怕叫破了自己的梦。
马儿走过了一个街口,又过一个街口。大雨之中街上悄无人声,只有影影绰绰灯火掩映在窗户之中。偌大仙门城,竟像是只有一人一马,踽踽独行。
“既然来了,为何不见我。”他咬着牙,一字字道,“……既然不想见我,为何要救我?”
岳莲楼见他摇摇晃晃,疾走几步张开手臂,接住了从马上滑落的靳岄。他听见靳岄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他救了我……他救了……他不恨我了。”
岳莲楼心中发疼。是谁说过贺兰砜恨靳岄?他只记得岑融曾这样提过。在岑融说破之前,他从没想过靳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知晓的事情,否则不会有那枚击穿鹿头的箭。
“他怎么会恨你?”岳莲楼低声道,“你是他的月亮。”
靳岄从他怀中挣扎站起,不再骑马,只身往前走。踉踉跄跄,地面湿滑,滂沱雨水淌过脚面,他像是踏入深渊,心中隐隐发悚,忽然踟蹰不前。若寻遍仙门城也找不到贺兰砜,一切实则是幻觉,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下意识去摸腰间鹿头。鹿头光润冰凉,但小刀不见了。
***
沈水石桥边,贺兰砜和巴隆格尔等到了远桑。
两人对远桑今夜行动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如今远桑说什么,他们就跟着做什么,不敢违抗否定。远桑已经甩脱身后追兵,催促两人过桥。
风助雨势,沈水水面涨高,石桥完全被淹没在水浪之下,十分难行。贺兰砜和巴隆格尔牵着马,几乎是硬拽着马儿走过。三人过桥后回头,河上水浪滚滚,愈发凶险。
远桑带路,三人穿过林子与峡谷,抵达远桑的家。
她住在一处僻静的幽谷之中,房舍低矮,点亮烛火才看见这儿有石壁遮雨挡风,倒是干爽。房子是空置的,远桑在这儿落脚后发现里头有两具早已成了枯骨的尸体。她清扫干净后便一直在此长住。此处罕有人至,出入困难,是绝佳的藏身处。
三人点火取暖,外头风雨如磐,此处渐渐温暖。
巴隆格尔单刀直入:“远桑,现在事情办完了,你跟不跟我们回去?”
“没办完。”远桑说,“要杀的两个人都没杀成。”
巴隆格尔气急:“那怎么样你才肯回去?”
“我也没说过要回去,只是给你们一个机会说说怒山的事情而已。”她换了个姿势坐着,“懂得说怒山话吗?讲两句,我听听。”
贺兰砜学会了几句问候的话,开口便道:“帐里暖么?”
这是怒山人在冬天常用于打招呼的问候,远桑怔了怔,笑着回了一串,可惜贺兰砜和巴隆格尔都听不懂。远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这次要杀的人也懂得说怒山话。”
“怒山人?还是北戎人?”贺兰砜问。
“大瑀人。”远桑道,“和你年纪差不多。不知是什么身份,但想杀他的人不止我一个。”说到这儿,她想起自己随手捡的东西,便从怀中掏出那柄小刀:“这是那人随身携带的,常系在他腰上晃荡。此类小刀,不是高辛人爱用的么?”
熊皮小刀在火光中晃悠,刀柄上细细的金珠闪动光芒。
贺兰砜几乎连呼吸都顿住了。世上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这把刀,这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东西,高辛人随身携带的小刀。他把它交到靳岄手上,靳岄用它来杀过熊。
他抓过那柄刀。刀子溅上了泥水,有些脏污,但显然它被人细心地保管着,时时擦拭,光亮如新。他忽觉手心发烫,随即连胸口也热烫起来,怦怦乱跳。
“除了这刀,还有一块玉佩,也是在他身上系着的。”远桑说。
远桑跟踪过靳岄。她跟着他去瑶二姐的店铺,看到他珍而重之地保管那鹿头,又因为鹿头与岑融起争执。“吵得厉害,我不靠近都能听见。”远桑说,“玉佩碎过,他找人补好了,谁都不让碰。”
“吵的什么?”贺兰砜抬头问。火光凝在他黑色瞳仁中,映亮了绿色的荧膜,仿佛眼内生起两簇沸腾小火。
贺兰砜的反应让远桑误以为他对这个话题有兴趣。或许是许久不见故乡的客人,这个雨夜里她谈兴很浓。
“记不清了,什么死不死的。”她转而说起自己观察到的,和靳岄有关的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