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碰到靳岄左臂上的疤痕。
云洲王的奴隶印记上还有一道新伤,已经愈合了,像在奴隶印记上斜刺了一记,划破旧痕迹。正是当日高辛箭留下的伤痕。
贺兰砜摩挲他的伤疤,喉中艰涩难当:“疼不疼?”
“很疼……”靳岄揪着他衣领大吼,“疼死了!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用高辛箭对着我……你说过你不会……”
他哭着,说着一些渐渐模糊了的话,嗡嗡作痛的脑袋里仿佛被什么剧烈敲打,他混乱地说着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心里有个声音低语:原来你还是怨他。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靳岄忍不住眼泪,想在贺兰砜面前装作强硬,却又咽不下这口气,“……是不是大哥的死和我有关?你恨我么?你真的恨我?”
他越说越快,几乎喘不过气,心口被疯狂涌动的情绪填满了,连呼吸都渐渐变得困难。他像个受尽了委屈但又无人谅解的孩子,除了诘问,不晓得还能做什么。
贺兰砜忽然凑近,吻住了他。错乱的语句猝然中断,靳岄感觉自己的舌尖和嘴唇被人衔着,这里面没有情欲的意味,只是温柔的抚慰。他停止了哭泣,愤怒地推开贺兰砜。
“大哥没有死。”贺兰砜与他额头相碰,靳岄挣扎不开,被他牢牢圈在怀中。贺兰砜轻抚他的头发,一字字道:“我们都回到了血狼山。卓卓也很安全,大哥和朱夜在一起,他们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大哥只是当时受了重伤。”
靳岄怔住了:“受伤……和我有关?”
他用湿漉漉的手擦去眼泪,发红的眼睛瞪着贺兰砜,等待他的答案。
贺兰砜只觉得眼前的靳岄让自己心里发疼又发软。“有人告诉云洲王我和大哥会从英龙山脉离开。”
“……你怀疑我?”靳岄又气又急又悲,语无伦次:“不是我……不可能是我!你怎么会怀疑我!我不会……你怎能……”
话未说完,贺兰砜忽然将他抱住,任靳岄怎么挣扎也不放手。
“对不起。”贺兰砜说,“我信你。”
他胸口那淤积不去的阴云此时此刻才终于消散。
靳岄抓住他的头发,用真正凶狠的声音说:“贺兰砜,你即便怀疑世上所有人,都不能怀疑我!”
贺兰砜:“嗯。”
靳岄仍流着眼泪:“你若再用箭伤我,我不会再见你,也不会原谅你,我到死都会恨你。……不,你若再怀疑我,我便杀了你。”
贺兰砜:“好。”
他背靠一株海棠树,把靳岄紧紧揽在怀中。听着靳岄低低的呜咽之声,他贴着靳岄耳朵说:“你恨我,杀我,都可以。我的命交给你,由你处置。”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其实有些颤抖。漫长的风雪和冰冷的月色都被抛在身后,他骑着飞霄穿过偌大的驰望原,穿过荒无人烟的草原和戈壁,漫漫千里,只是为了抵达此时此刻的燕子溪,同怀中之人说一句:“我很想你。”
靳岄终于反手将他抱紧,用贺兰砜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一遍遍低语重复,混着含糊的鼻音:“我也是……”
水面、树梢,万千小灯摇曳闪烁。岳莲楼与章漠一坐一站,正在不远处的屋顶眺望燕子溪情景。
“你可真是坏心眼。”章漠说,“明明知道贺兰砜来了梁京,却又不肯和他见面。”
岳莲楼手持一根长烟管,长发疏松扎在身后,姿态慵懒,闻言笑道:“寻常见面多没意思,总得整出些趣味来。也是这两人有缘分,不必你我暗中指引,这么长一条燕子溪,这么多人的灯会,居然也能遇上。”
章漠又问:“你挂在灯楼上那两句诗什么时候取下?”
岳莲楼:“你不喜欢?”
章漠:“看的人太多,不喜欢。”
岳莲楼笑着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两人也不说话,只静静俯瞰梁京满城繁盛灯火,偶尔瞥一眼海棠树下的相叠人影。
灯会结束,灯市上的人也渐渐散去。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汇集到燕子溪下游和沐清池,从莲花小灯里捡拾铜板。贺兰砜跟靳岄说自己去仙门所为何事,靳岄看着眼前在水中扑腾搜寻的老老少少,心里很难受。
“盛世常有可怜人。”靳岄说。
他心里还有一些怨气,不可能因这一面就彻底消除,尤其在知道贺兰砜竟然怀疑自己之后。贺兰砜把水晶糖枣递到他嘴里,又牵他手起身,沿着街道往前走。靳岄察觉,这是去外城的方向。
“你住在外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一个人来的?”
“不止。”贺兰砜与他十指相扣,靳岄挣扎不开,他使了点儿劲把靳岄拽到自己身边,侧头低声道,“还有一个人也和我一起回了梁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