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我遗憾的是和李筱还有叶家谦失去了联系,只是在很久之后从某个校友口中听说曾在美国见过李筱。当时我还在心里埋怨,这两个人见了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就彻底忘记了还在老家的难兄难弟们。
从来没有想过会在那样的情景下遇见叶家谦,在我幻想过的无数个重逢的画面中,没有一个像现实的那般震撼人心,那般惨不忍睹。
回到H市之后,我就留在了崇阳中学当任化学教师。或许是我对过去念念不忘,或许是我无法接受社会的黑暗,总之,纯洁的校园环境无疑让我如鱼得水。
假期的一天,我记起有些东西落在办公室里。取好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我竟然想到平日里很少踏足的小花圃逛逛。许是世上真的有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回事,不然我大概永远都没有可能再见到叶家谦了。
那个背影憔悴地就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可又是那样的熟悉。我不确定地开口,其实心里无比希望是自己认错人了。哪怕我很想念叶家谦,但我宁愿他还健健康康地在美国和李筱过日子。
叶家谦转身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要失声尖叫了。眼前的他哪里还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发,风靡万千少女的花心美少年,分明就是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曾经幽深的黑眸早已失去了慑人的光泽,曾经强健的体魄早已被弱不禁风的身躯所替代。眼窝凹陷,颧骨突兀,整张脸带着病态的苍白。我震惊地看着他,无法将面前这个早衰的男子和我当年疯狂崇拜的叶家谦联系在一起。
难道说岁月真的如此无情,难道说真的是天妒英才?
从他的支离破碎的言语中,我明白李筱早已和他分开了。究竟是什么事让□□的两人分隔在地球的东西方,甚至是天人永别?不忍心过多地询问叶家谦,他的眼里已经满是哀伤和无奈。
把名片递给叶家谦的时候,我的心又一次狠狠地揪紧了。那双救过林晨的手,那双灵巧玩弄篮球的手,那双可以媲美神笔马良的手,如今只剩下枯树枝般的指节。对于我的心疼和担忧,叶家谦只是报以淡淡的微笑。我可以从他身上嗅到腐朽的气息,那是生无可恋的味道。或许,他真的已经决定放弃自己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无论我劝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一直等着叶家谦来找我,却意外地等来了他的小侄女。我想这个小姑娘大概不记得十年前曾经在家里见过我,毕竟那时候她的注意力全在李筱身上。听着她故作镇定地开口,我的思绪飘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只是一个联系地址罢了,我又何苦让人家小姑娘失望而归呢?
她开开心心地拿着联系方式走了,我用双手撑着头,不明白昨日的好友究竟是怎么了。
李筱不久前和我重新联系上,告诉我她即将和她的丈夫回来探亲,希望能和我聚一聚。那时我还对叶家谦信誓旦旦地保证李筱绝对不会和那个叫高文博的男人有什么瓜葛,想不到几年后她居然嫁给了这个男人。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李筱背叛了我的信任,背叛了叶家谦的爱。可是在她平静地简述完所有的事情后,我原先的愤怒早已经跑到爪洼国去了。
对于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我说不清谁对谁错。李筱的语气波澜不惊,却让我的心隐隐发疼。在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她是如何平复自己伤痕累累的心的?而按照叶晓若的意思,她的叔叔是为了李筱变成这副光景的。孰是孰非,我想已经没有人可以分得清了。
后来,叶晓若又一次来求我帮忙。原来我是不想再插手的,毕竟这是李筱和叶家谦的私事。但是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令我不禁想起了十年前那个怯生生的爱装哭的若若。心一软,我还是没能坚持住自己的革命立场。只希望我不是帮倒忙,只希望李筱和叶家谦真的可以彼此原谅,彼此幸福。
我无数次都想去看望叶家谦,可是又生生地忍下了。记忆中的叶家谦,心高气傲,绝对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么落魄的样子,绝对不想让人哭着送他离开世界。所以,从他一直没联系我,我就知道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如果他想开了的话,没准还会邀请我参加他的葬礼。但是,装在骨灰盒里的叶家谦,我见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活了将近三十年,我至少明白了凡事都不能强求。何况,现在不比从前,我还有妻子女儿需要关心和照顾。与其成日里为叶家谦感伤,倒不如让那个美少年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中。这样,我还可以装作我们四个人依然在一起,装作我们四个人依然没心没肺,依然无忧无虑,装作美好的少年时光从来不曾离我而去。
程程为我生了一个女儿,名字就叫做念程。顾名思义,自然是为了纪念历经千辛万苦才生下她的母亲了。我通常只叫程程做老婆的,因为是南方人,有时候难免会发做“晨晨”。她倒是毫不介意,还笑着说其实晨晨似乎更好听。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不由自主地觉得心虚。虽然我知道自己对林晨的感情已经彻底过去了,虽然我知道自己现在爱的是眼前这个叫程程的女人,但是我还竭力避免一切带有特殊意味的误会。
女儿才三岁,粉粉嫩嫩的尤为可爱。即使有个满口标准普通话的母亲,她还是一嘴的南方口音。
回到家里打开门,女儿摇摇晃晃地走到我的面前。仰着小脸,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我倾诉今天发生的所有有趣的事情。
“爸爸,晨晨等你好久了哦。”女儿咬字不清地抱怨着。
恍惚间,我想起了当年惊鸿一瞥的林晨。
☆、番外之张明
从我有记忆开始,家里就从来没有一天的安宁。爸爸是个酒鬼,整天只知道往有酒的地方跑。如果不是喝得烂醉如泥,神志不清,他是绝对不会回家的。妈妈是个赌鬼,整天只知道往有麻将的地方跑。如果不是输得身无分文,意兴阑珊,她也是绝对不会回家的。
我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他们会慈祥地对着我微笑,会无奈地抱着我哭泣。我知道爷爷奶奶对爸爸妈妈的所作所为敢怒而不敢言,只能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我的身上。
为了让爷爷奶奶高兴,我努力地在幼儿园里好好听老师的话,认真完成所有的作业。我天真地以为这样子就可以忘记不负责任的双亲,就可以获得小伙伴的认可,残忍的现实无情地撕碎了我的幻想。
不管我怎样讨好其他小伙伴,他们总是不屑地看着我,高昂着头,轻蔑地说:“我妈妈说过,不要和家教不好的小朋友一起玩。”不管我怎样哀求其他小伙伴,他们总是喜欢往我身上丢石子,一边做鬼脸一边大笑着跑开。空气里回荡着他们童稚的声音:“大醉鬼,大赌鬼,生出一个烂小鬼。”
刚开始的时候,我只会拼命地哭,拼命地解释说我的爸爸不是醉鬼,我的妈妈不是赌鬼,我更不是一个烂小鬼。但是没有人理会我的委屈和伤心,他们依旧我行我素,依旧以捉弄我为乐。到了后来,我明白自己越是哭泣,越是软弱,只会让他们越兴奋,越有成就感。所以,我学会了对一切侮辱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应对他们的嘲笑,哪怕我心里难过的要死,难过地想要打人。
这些长着天使面孔的小撒旦们见往日的讥诮再也达不到原先的效果,不禁很是挫败。但是他们很快又想到了新的方法折磨我,新的方法羞辱我。不知道是谁发现了我对爷爷奶奶不一般的感情,他们便在这上面做文章。
第一次听见他们辱骂爷爷奶奶老不死的时候,我狠狠地咬住了牙,强迫自己回家去。因为爷爷奶奶不希望我在外头惹是生非,因为我不想让世上唯一爱着我的家人失望伤心。可惜,不是你不惹麻烦,麻烦就会离你而去的。小撒旦们的言辞越来越不堪入耳,越来越带有人身攻击性。我不知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有教养的家庭的小孩吗?为什么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讥讽我的爷爷奶奶生了个废物?为什么连我都明白的尊老爱幼在他们眼里不值一名?年纪小不能成为他们胡作非为的理由,不懂事更不能为他们造成的伤害开脱。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和其中叫骂的最大声的一个男孩动了手。他的鼻子被我打出了血,我的手也在扭打挣扎的过程中骨折了。当我看到他的父母带着他趾高气扬地来找爷爷奶奶算账时,当我看到年迈的爷爷奶奶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说着对不起的时,我恍然大悟世上根本就没有公平的存在,没有正义的化身。
那一家人轻蔑地看着爷爷奶奶唯唯诺诺的样子,面不改色地扭曲着整个打架的事实,得意洋洋地拿着爷爷奶奶一份一厘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作为医药费。我躲在门后,愤怒地握紧了双拳,感觉到熊熊的火焰在我的心头燃烧。
令人作呕的嘴脸终于消失了,爷爷奶奶颓然坐到了椅子上。我战战兢兢地走到他们的面前,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爷爷宽厚的大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脑袋,浑浊的眼睛里老泪纵横。奶奶在一边抹着脸,哽咽地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