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畅想过很多,唯独忽略了命运的残酷性。
苏仰没敢看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地上的影子,他突然觉得生离死别都不算最遥远的距离,至少在齐笙回来前,他一直都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可现在,齐笙明明就站在他面前,却又好像隔了很远很远,远到看不清他的样子。自他那晚见到齐笙后,他就想过一个问题,假如他们再次见面,像普通朋友一样聊天,会不会在某一刻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没有办法跟从前一样。
时间变了,人心变了。
苏仰没猜到齐笙可以这么坦然将杀人这件事宣之于口,尽管那些人该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齐笙转过身,语气平淡,但当中又充满了嘲弄,「我杀过很多人,多到记不清了,我为了自保,做过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没必要把我当成以前的那个齐笙,因为早就不一样了。我现在甚至不敢去怨何军,我没资格去怨他。苏仰,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同伴,某程度上我跟笑面一样,都是个杀人犯——」
「够了!」苏仰脸色僵硬,突兀地开口,「不要再说了。」
齐笙笑了笑:「好,不说了,聊回笑面吧。笑面是一个代号,但据我所知,现在就只剩下顾天骐一个人,叶秋驰跟他有矛盾,在叶秋驰跟你见面后,顾天骐就让我杀了他。」
苏仰抿了一下唇,问:「他是什么时候成为笑面的?在214爆炸案之前还是……」
「之后,214爆炸案跟他没关系,这宗案子的策划人叫曹鑫。」
「之后……」苏仰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之后吗?」
如果齐笙说的都是真话,那顾天骐当年也是受害者,一般人在经历这种事情后都会觉得害怕,严重的或者会产生应激,可顾天骐不一样,他从爆炸案里体会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刺激。
他看见公交车里的女孩在哭,路人尖叫着奔跑远离,警察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但他是快乐的,心像是被抛到了最高点,在坠落的过程中与空气摩擦,情绪全被解放出来。
他体会到了一种极致,也是他最渴求、最难得的。
想起顾天骐,苏仰大脑里紧接着蹦出一个名字,他低声问:「顾淮清呢?」
「这种事你应该去问何军。」
苏仰终于抬起脖子,直勾勾看着齐笙的眼睛:「出卖我们的人是谁?」
齐笙摇摇头:「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苏仰按了按胀痛的耳朵,目光朝着齐笙脚边游移了几分,盯着他脚腕上的绷带问:「你的腿……」
齐笙停顿片刻,然后将裤腿往上拉了一点,苦涩地笑了声:「顾天骐用来监控我的东西,不过刚才做手术去掉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半截手指长的银针,拇指按在针尖上,轻轻刺进了指尖的薄茧中,「毕竟这玩意儿跟了我四五年,留一根当纪念也不算过分。」
苏仰没去问其中的细节,如果要齐笙回想他这几年的遭遇,无疑是另一次折磨。
「苏仰。」
「嗯?」
齐笙背对着光,眼眶满布血丝,他将那根银针收好,几次欲言又止后,终于露出悲戚渴求的眼神:「能让我见见齐笑吗?」
苏仰无声地扭过头,心底仿佛被异物敲了一下,血液震荡,泛起一阵酸涩。
齐笙扯了扯脸上的口罩,瞳孔沉敛:「我知道我现在这样会吓到她,所以也不奢求什么,就想看她一眼。」
苏仰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是什么,血浓于水,假如莎莉知道自己的哥哥还活着,一定比谁都高兴。但事情不能只看一面,以齐笙现在的身份来说,并不适合出现在莎莉面前,他们不能无所顾忌地让这兄妹俩团聚,时间、地点、场合,以及是情景都需要反复斟酌思考。
齐笙看出了苏仰的纠结,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活着见到齐笑是他这么多年来的愿望之一,不是说断就能断。但凡事都有过程,他也不急在一时,只好假装从容,硬凑出一个笑:「不行就算了,不勉强你。」
苏仰轻叹一声:「过几天吧,过几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