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齐覆灭后,金陵城中便少有盛事了,前一桩还是太子初入金陵时,当时太守率百姓出城相迎,北周太子的琳琅风姿倒也引得一时轰动,却也只是一时,那风头过去了百姓们更关心的还是米粮之价。
而今南地第一富贵的门庭要跟北地首屈一指的望族联姻,百姓们少不得也要关顾关顾这热闹。
落日从栖霞山的红枝绿嵌中挥下余亮,淮河上渔翁刚收了网,他揉了几把怀中的鸬鹚,被山中飘渺的暮钟声所惊,渔舟上的水鸟尽数飞起,次第拍打着水面,渔翁脸一沉,刚要叱骂就被岸上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怪哉,这是哪家嫁女?乌泱泱这一堆人跟着。”
周遭舟楫上一船娘笑道:“顾氏嫁顾五娘呢!”
这话一出,那老叟便笑了起来,“难怪送了这许多嫁妆,顾氏么,可是搭上了楚太傅,这便不稀奇了。”
“怎好这般胡言,我们不过是感慨顾氏终于舍得嫁这五娘子了。”
渔翁笑看出言之人,“有何说不得?他顾氏如今又无朝官,金银碎物也能算世家么?”
“阿翁切莫胡言,顾氏毕竟也是南齐三大世家之一,我们也是受其庇佑的,虽……”
“什么庇佑?老叟乃周朝人。”渔翁鄙夷地看了几人一眼,“淮河水涨去长江,老叟住江中行水上,金银碎物不相关,只关心改朝换代的大事,这些世家可不曾庇佑到老叟头上来。”
其余人脸色一时间也变幻难测,渔翁便得意起来,“老叟自淮左过来的,不似你们奉世家作父母,敢笑就该笑,楚太傅是天子臂膀,怎配不上他一个没落的顾氏么?”
“唉,您……阿翁您这话……”一个船娘笑而不能语,半响才向周遭同伴道:“我们生长在此,实在不如阿翁想得开。”
渔翁似乎不是个好性情的,唾了一口沫子在手上便撑篙离开,“什么想不想得开,你每日铜钱到手不过几铢,问君王名姓做什么?”
其余船上几人神色倒是茫然了一瞬,那茫然也并未停留多久就被岸上的喧闹赶去了,几人又抬头望过去,见到彩绸绵延满城,从城东的顾府出来,红绿布满江岸。
顾族长带着妻子族人将顾媗娥送出门,等她上了彩车,迎亲队伍离去,二人便唤来族中嫡支,吩咐道:“往后我们所效是周朝,所从唯太子殿下。”
顾三夫人随着丈夫的话点头,神色颇为威严。
堂中有一妇人看向她,嗫嚅道:“姑母……母亲,虞氏……”
“虞氏跟陆氏要怎么做与我们无关。”
“可是毕竟是姻亲。”她是三夫人的侄女,也是虞氏女,心中惊讶三夫人的冷清。
顾三夫人冷冷打断她,“从前的姻亲还是姻亲,却没有哪家比楚氏更亲了。”
“都回去宴客。”顾族长拍了拍妻子的手,眼神示意她勿要在此耽搁。
顾媗娥坐在彩车中,金缕鞋映着红罗裀褥,车身震荡如她心跳。
“女郎莫怕。”青骊跪坐在她身侧,见她腿脚颤抖,便至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前面是楚太傅的马。”
顾媗娥点头,执扇的双手轻轻松开了些,露出被薄汗濡湿的扇柄,“那傧相是左太傅?”
“是,其余跟随来亲迎的也都是楚氏族中有出息的子弟。”青骊递了丝帕给她擦拭手心的汗,“方才左太傅在门口被拦着作催妆诗时,也未有半分不耐,可见都是楚太傅先前照应了的,不然以他的的身份,叫咱们族中几位年轻郎君调笑了怎能继续笑脸相迎。”
顾媗娥心情松快了些,将扇子偏开去看前方马上的人,只是夹幔尚厚,只见得影影绰绰的几道身形。
“女郎,等入了青庐再瞧不迟。”
“我何曾瞧了。”顾媗娥被她一打趣,脸上羞红又重了几分,转头笑睨她,“你这嘴不能饶。”
“是婢子嘴笨。”青骊掩唇轻笑,看她面色酡红,低眉不肯再语便也不再开口,只俯身为她理着裙裾。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了下来,顾媗娥心中又开始纷乱起来,一应礼仪皆循例做了,入了青庐心绪也还糊涂着,等到共牢之后,合卺之时才算清醒了。
烛色昏昏,青庐中风冷,酒也寒,她敛眉饮下第一口时便觉凉意入喉,又不肯作声,三杯之后暗自打了个寒噤。
“可是酒冷?”
她闻声立即摇了摇头,“不冷。”
楚崧也不知信没信,只是在仆妇来撤席时起身避让,她也急忙跟着起身来,便听一声笑,“你我夫妻,不必如此。”
她面色更红,所幸烛火昏黄不显,只听得她冷静的声音,“妾当随夫主左右。”
在青庐中观礼的几位夫人闻声皆笑,楚七夫人便轻撵着族人们出门去,“我们且去外瞧瞧宴席。”
众人随她出来,楚七夫人正要吩咐仆妇们夜里该如何行事时衣袖便是一动,低头便见楚衿好奇的小脸,“七婶婶,新夫人长什么样?”
楚七夫人立马拉着她离开,“你这小顽皮,怎么跑这里来了?怎不陪着你九姐姐?”
楚衿摇头,“衿娘想看看新夫人的样子,九姐姐被人叫走了,我自己过来的。”
楚七夫人失笑,“又不急在一时,明早就能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