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风起,容尘站于掀翻的船底,看着周身雾聚雾散。抬手去抓,可雾本无形,根本抓不住。倒是接到几滴从前方甩来的水滴子。
他抬首望去,入目漆黑。顺着黑暗往上望去,是一条吐着信子的大蛇。蛇脑袋上顶着他的徒弟,正扒着蛇鳞趴在上边,挥着一只手对他喊师尊。
此情此景,容尘莫名想起上世某日。男主也是这般站于黑剑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时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在男主心中只是一个冷漠不近人情的师长形象,所以总是不明白男主为何每次对他都是一副苦大仇深满脸不屑的模样。
直到方才才明白一切……
上世的他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小心无人所知,却不知对方早已洞悉一切。
他知道他的师尊想要杀他,想要治他于死地。所以日日警惕时时防备,精神高度紧绷,才会被那牢什子东西乘虚而入。
以为自己是捉鹰人,却不想到头来反被鹰啄了眼。如今对上那只鹰,反倒不知该以何表情对待了。
好在那只鹰自己懂事,扑腾腾跳下来钻进容尘怀里,一脸眷恋道:“师尊,弟子回来啦!南海什么都没有,除了雾便是水,一点都不好,还是清尘峰自在好看。师尊,我们回峰吧!”
容尘盯着那双眼。
同样的一双眼,其中没有嘲讽的笑,从始至终只有发自内心的,见到师尊的欢愉喜悦。
他难得松了口气,暗叹还好没有重蹈覆辙。
“恩人疑惑可得解?”
容尘循声望去,看到化作人形的君迁,这才想起对方本命之物还在自己手中,忙将东西往他方向递。递至一半忽想起什么,要还不还,犹豫道:“我看到了过去,能否……再一探将来?”
君迁道:“恩公随意。”
容尘于是将手收回,捧着黑球,在脑海中编织了一番字句,问它:“青曜未来……是何种模样?”
一片血色一闪而过,容尘当即心下一凉。
刹那间便已心生悔意。后悔收男主为徒,也后悔问出这个问题。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得自欺欺人地闭上眼,固执地认为这样就可避免再见那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一幕。
可同时,他亦觉得悲哀无力。
分明这一世什么都没做,怎的又成了那般?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杀不成,救不成,难道那命定结局真的无法更改吗?
那他重来这一遭又是为何?
他不明白。
抱着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的想法,他睁开了眼,再次看去。
入目翠绿葱茏,生机盎然。
座座山峰间,身着青曜弟子袍的少男少女穿梭其中,或赶着听师授学,或忙着去练武场习剑。沿路碰上相识的,会匆匆打过招呼再各自忙去。
一个个身着青曜道袍的绿色身影如初生嫩芽,散落于青曜各处,杂乱无章却煞是蓬勃。
容尘定定看着这些宗门的血液与希望,看着他们各司其职却又其乐融融的模样,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盯着手中之物的视线被徒弟那晃来晃去的后脑勺占据,方才入梦初醒般回神。
他按住那颗乱动的脑袋,将东西物归原主,作揖道谢:“多谢。”
君迁接过道:“恩人不看看自己的未来?”
提前得见未来,设法避免苦难,这对谁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容尘却是摇头拒绝了。他摸着徒弟脑袋,揉了揉,道:“未来甚好,顺其自然足矣。”
虽未在其间看到自己略有伤感,可细细想来,却是再没有比这更切合人意的结果了。
*
轻念剑诀,清尘应召而出。容尘带着徒弟踏上,却见脚下君迁将双足化作蛇尾,卷着小舟翻了个身,看样子并不打算一同离开。不由道:“你在此几月,从未出去?”
君迁将尾巴变作寻常大小,卷着站于船头,应道:“外界不过打打杀杀。从前觉得有趣,在此地休养了几月,更是眷恋这种清净生活。”
“况且……”他想到什么,摇头笑道,“妖界你争我夺,可不比修仙界仙门和睦。龟缩于此了却残生,于我而言未尝不是善终。”
善终……
无妖无人无声息,比之坐牢更甚之地,于他而言竟是再好不过的归宿。
容尘未曾经历他的人生,也便不能感同身受。但观其行为举止,却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深交的朋友。
容尘不太看重种族之别。历来斩妖除恶,遵循的皆是妖若伤人,他必灭之;妖若向善,他亦回之这一思想。因此现下虽觉对方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既起了结交的心思,也便不会顾忌那些种族观念。大大方方邀请道:“此次人生困惑多谢阁下解答,在下感激不尽。若得空可去青曜山派清尘峰坐坐,在下定备上上好香茗与茶点,扫径以待,倒履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