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苒的手插在口袋里,掌心是一只蓝色荧光笔。
身后,肖艺正在叽哩哇啦地说着新买的杂志,操场上空传来微弱的歌声,广播站窗前坐着两个女孩,嬉笑着,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摇来晃去的,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
公告牌上一分为二,一半是中考必胜的宣言,一半是江语乔的批评通报。
渐暗的天色中,有群鸟飞过。
向苒抬头看去,见它们结伴同行,一路从北方的山脉而来,穿过一整个原礼附中的上空,无声又坚定的,朝着南端飞去。太阳落下的地方有一片五彩的云,中心是耀眼的金,而后是绚丽的橙,再往上,大片碧蓝、靛青、灰紫交织在一起,延伸至月亮初升的方向。
冬日的黄昏总是安静又温柔,学校延长了第三节课后的课间时间,允许广播站放一些歌,鼓励闷在书本里的学生们抬起头,看窗外,白日的终点有着最绚烂的告别。
向苒微微转头,见身后的江语乔拉着肖艺,没头没尾地叮嘱她:“总之,我会报考医科大,并且在大三那年退学。”
肖艺当然是不信的,张了张嘴,大声说:“你疯啦。”
江语乔扎着高马尾,长发垂在脖颈处,随着说话的节奏一晃一晃的,像个焦急的小尾巴,她反复强调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肖艺被她拉着听了半天,眨巴眨巴眼,看起来仍旧糊里糊涂的。
江语乔无法解释,只是强调:“总之,你答应我,那天上午十点,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肖艺不敢保证:“我忘了怎么办。”
“不能忘。”江语乔跺脚。
十三岁的小姑娘,脸上婴儿肥还很明显,瞪圆了眼也吓不住人,抓着人的胳膊跺脚,眉毛皱巴巴地挤在一起,倒像是撒娇。
虽然知道她是认真的,但向苒依旧想笑。
这是2018年夏天里的第三个冬天了。
第一次,她见到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江语乔,那时候江语乔还是个小学生,课间打盹被同桌摇醒,迷迷糊糊看向门外,脸上粘着一张卷子,整个人毛绒绒的,像只刚化作人形的小兽。
第二次,她见到了打雪仗被围攻的江语乔,江语乔的战斗力变弱了,曾经叉着腰叫嚣的小女侠现如今焦头烂额,落荒而逃,连攒雪球的功力都大不如前,一团雪扔出去宛如天女散花,没有半分攻击力。
而这一次,向苒细细看着面前花花绿绿的公告栏,她终于确信,这里的确是2011年,身后,和她来自同一个夏天的江语乔像个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来来回回重复:“不能忘,绝对不能忘。”
范凡抱着卷子路过,站在廊前朝她们喊:“快上课啦,快回班——”
肖艺看了眼手表,拉扯着江语乔朝教学楼跑去,江语乔来了三次,仍旧对笨重的雪地靴适应不良,不小心趔趄了一下,险些跪在地上,肖艺连忙扶住她,两个人跌跌撞撞,雪地里留下一串纷乱的脚印。
向苒踩着江语乔的脚印慢慢向前,天空下起小雪,校道旁的路灯变得亮晶晶的,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帽子,白色绒线帽,她自己做的。
因为是第一次做,经验总归少了些,打线力道不够,帽子形状垮塌,收口圈数少了几圈,稍稍小了些,风一吹总要往上窜,没有给江语乔的那顶做得好。
也没有沈柳买给她那顶好。
向苒不过生日,不要礼物,沈柳却还是自作主张,把礼物装在精心挑选的包装盒里,绑上漂亮的蝴蝶结,趁她睡着悄悄送进门。
然而向苒从来没有打开过,那个精致的礼物盒子被她塞进了床底,直到大二那年收拾行李时才被翻出来,盒子上落了许多灰,可爱的嫩粉色已经变得灰黄,盒底是胶糊的,都漏了,向苒用力一扯,一顶绒线帽掉了出来,白色的,厚厚的,因为没人戴过,还和新的一样。
她鼻子一酸,想要戴上给沈柳看,然而站起身,却迈不出房门。
向苒的暴力从她十一岁那年开始,这么多年里,她忽略沈柳的问询,拒绝沈柳的关心,沈柳怕她吃不好,悄悄把饭盒放进她书包,她偏不肯动筷子,愣是原封不动地把饭盒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