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必淹,只为一些人的私利,便让多少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啊!”
“豪强私筑圩田、阻遏江湖,已经如此严重,昆山县为什么不管?”
“呵呵,现在的当官的,最多三年便或升或迁,在一个地方都待不长,谁也不愿得罪大户,惹得不痛快。”归有光叹息道:“他们更贪图其短利,对豪强大户所占吴淞江,沿江淤地广植作物,不但不加阻止,反而‘规取其税’,教之以‘塞江之道’——在官府的长期纵容之下,河道已基本淤塞,百姓所种的粮食、桑麻遍布流域,对吴淞江的通航与泄洪能力,造成致命的打击。利其业者又惮于疏浚,所以积弊日深,如果不加以整治,吴淞江无治!”
归有光告诉沈默,海瑞在实地考察之后,便与当地政丶府和大户接触,希望以法令约束,强行拆除围坝,戮力并工,挑浚河港,为重修大堤做好准备。
海瑞为此磨破了嘴,但事关官绅私利,所以不出所料,遇到的阻力很大。
几番沟通无果,海瑞只好抛开当地官府大户,准备自己单干。
工程的第一步是堵住大江两岸私开的堰口,让被分散的水流回到主干,待沼泽褪去后,再找到主干道、划分导流渠,重新修筑堤坝,以规矩水流。
今年水量小,正好做这项工作。
沿江两岸民众的反应,比海瑞事先预想的,竟要强烈许多倍……
只见昆山西北,一处有数个堰口的江岸边,站满了神色紧张的衙役,他们手中持着铁链、棍棒,将几个面色凝重的官员护在身后,为首的一个,便是海瑞。
他铁青着脸,目光中闪动着复杂的光,在他的面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老百姓,悉数跪在那里,磕头哀求道:“不要,不要……”
双方已经僵持很长时间了,老百姓要求海瑞不要封死堰口,而海瑞,无法答应这个要求。
“海大人,”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站住来道:“我们素闻您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定然会站在我们百姓一边的,对吗?”
“你是何人?”海瑞沉声问道。
“学生昆山生员徐清之。”书生一抱拳,接着道:“海大人当知,如果将堰口悉数堵住,水流加剧,会将下游的良田尽数冲毁,还会让两岸的鱼塘断水,土地干枯,百姓赖以生存之根本便会消失不见,倘若那般,让生民何所依?大人又于心何忍呢?”
“你这是夸大其词!”海瑞淡淡道:“本官只是要回河道,以修筑堤坝,何时侵占百姓之根本了?”
“大人,这里原先是河道不假,可已经被百姓耕种多年了。”徐清之道:“您要回去,就是剥夺百姓的田地,掐断他们的命根子呀!”
海瑞耐着性子道:“今年天旱还好,若是明年一涝,将你们的土地全部淹掉,一年的收成不就全泡了汤?”
那徐清之摇头苦笑道:“那也没有办法啊,全凭老天爷做主,能收一季是一季吧。这里土地肥美,一季顶别处两三倍的收成,就算一时被淹了,来年重来也划算。”说着很动感情道:“大人,这就是靠天吃饭啊!这些农民兄弟一锄一锄的挖堤,一筐一筐挑泥,才淤出这点土地。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苦干,为的就是这点随时可能被洪水冲走的粮食,真是可悲、可怜!您连他们这点救命的口粮也要剥夺吗?”
“是啊,大人,饶命啊,留情呀……”人群被他说得极为动容,许多人呜呜哭起来。
听着满耳的哭声,海瑞的内心十分煎熬,但他很清醒,知道若怀此等妇人之仁,不疏浚吴淞江,结束反复洪涝的局面,就会有百倍的百姓遭殃,所以就得这么干!
目光扫过众人,他突然看到远处桑田中,似乎有人影闪过,但另一彪人马赶到,将他的注意力又吸引过去。
只见一群官差,簇拥着一个与他穿同样的官服,只是要干净崭新的多,的中年官员,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过来,老百姓一看见他,便畏惧的低下头,不用分说便自觉让出道来。
因为他是昆山县令祝乾寿,在场所有百姓的父母官。
祝县令看到百姓将官府的人团团包围,登时面色无比难看,低着头到了海瑞面前,拱手道:“让刚峰兄受惊了,这帮刁民就交给我对付吧!”
海瑞想一想,人家毕竟是父母官,这个要求理所当然,便点点头,退到了一边。
祝乾寿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很自然的落在那跪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徐清之身上,眉头一皱,不悦道:“你一个书生,来这里掺合什么?”
“回大人,义愤。”徐清之硬着头皮道:“看着百姓没了活路,学生心里不平。”
“好,好仗义的书生。”祝乾寿冷笑一声,目光却转向那些跪在地上的老百姓道:“疏浚吴淞江,上利国家,下利黎民!这么天大的好事儿,你们为什么还要聚众对抗?不要跟我说,是为了你们的那点地。”说着重重哼一声道:“这里有徐家的地、王家的地、还有大户们的地,就是没有你们这些佃户的地!”
此言一出,刚才还如丧考妣的人群一下子死一般的沉寂了。
祝乾寿便对海瑞道:“大人,请动手堵漏吧!”接着高声对众人道:“谁敢阻挠的有一个抓一个,有两个抓一双!”
父母官的阴威起了,老百姓的气势一下子被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