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请讲。”沈默颌首笑道。
“您说的京营现状”小侄完全同意,往昔随父亲在丰台当差,深知“营军皆踉儿戏,人马徒费刍粟,实无用也,!”徐文璧毕竟是青年人”言谈锋锐,毫无幕气,但沈默知道,他这是欲抑先扬,所以只是笑着点点头,听他接着道:“我们心里是很支持改制的”然而难处在于,京营积弊百年,早就变了味儿”已经不是那支威震天下,居重驻轻的王师”而只是军里军外,上上下下吃饭的家伙罢了。说白了,京城这地方狼多肉少,却又勋贵如云,各家都得铺张体面、huā销太大,可进项又太少,别处又找不到钱,只能打这里面的主意。咱们家有南京叔叔支援,向来不在里面伸手,可也不能断了别人的财路,所以父亲在位的几年,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见他一番话,把徐延德的窟窿补上,沈默不禁笑了,心说这小子看着斯斯文文的,其实胆大无耻,有前途,有前途!
见他发笑,徐文璧有些心虚道:“虽然小侄说得有些直白,但事实就是如此。”又补充道:“况且京营风气也不是勋旧搞坏的,而是那些监军太监,他们从宣德年间就开始全面掌军,侵蚀军资,扼制大将,占役买闲,荒废训练。早就把京军祸害烂了…………虽然先帝撤尽监军太监,把京营交给我们,但已是积重难返,神仙难医了:而且那些宦官对京营的侵蚀,也并未停止,只不过由明转暗,换了个方式罢了。我们无力阻止,只能尽量维持,保证几万人的操练,以报先帝恩情。
沈默这才敛住笑道:“什么方式?”
“那些军需的生产,全都是他们控制的……”徐文璧咽口吐沫道。
“呵呵……”沈默笑起来,笑道:“世子不赖啊,彻底帮国公爷摘干净了。”
“是本来如此。”徐文璧松口气道。
“既然那些军需厂都是太监的”沈默也如释重负道:“那就太好了,还以为是你们的呢。”
“为什么……太好了?”徐文璧感觉不大对劲。
“我们收集了足够的证据,随时可以取缔这些,胆敢以假冒伪劣坑害朝廷的黑工厂!”沈默朗声道:“只是不知是否和勋贵们有关,现在世子证明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当然太好了。”
“难道?”徐文璧艰难道:“要采取行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沈默点头道:“世子就等着好消息吧。”小样,想跟我玩,你还嫩了点。
“啊……”
“别听孩子瞎说,他什么都不懂。
”徐延德只好重新出马,让快要哭出来的徐文璧,还是乖乖泡他的茶叶去,老头儿定定望着沈默道:“大人,其实个中底细,您都心知肚明,咱不玩虚的了,就说你打算怎么办吧。”潜台词是,我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鱼死网破。
沈默点点头,将自己的要求娓娓道出
第七九八章 海风(上)
第七九八章海风(上)
@@@@@@@@@@@@@@@@@@@@@@@@@@@@@@@@
“还是元辅说的,要让大家都能接受。”对方已经让了步,沈默也把语气放缓道:“内阁的要求是,京营必须刷新振作,有即战之力。国公也该知道,从嘉靖四十年,东南倭患消除后,朝廷边防的重心北移,该到了解决蒙古人的时候。要达到这一目标,只靠边军是做不到的,必须恢复京军的战力,两只拳头一齐挥出,才有可能打得过蒙古人。”
“这跟勋贵们的利益是不冲突的。”沈默望着徐延德,继续道:“历史早已证明,京军强大,则勋贵势大,京军弱小,则勋贵式微,相信个中滋味,你们比我体会要深。”
“大人看的很明白啊,确实是这个理。”徐延德不由点头,嘴角又挂起丝苦笑道:“可是,从来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没有架起锅子煮道理’,大道理谁都懂的,可谁能保证,放弃眼前的利益,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顿一顿道:“退一万步说,世家勋贵们再不往军队里伸手,吃糠咽菜,日子总是能过去下的。但是那些老弱病残,被淘汰下来的官兵怎么办?”
说到这儿,徐延德的语气沉重起来,真的动了感情道:“太祖皇帝英明,不是我们这些后辈子民敢非议的,但我还是要说,这军户制度实在是太扯淡了……一世为军户,世世就都都要当兵,不允许干别的。说起来有些悲哀,但其实是当兵的幸事。因为这个世道崇尚的,是你们这样仪表安详、辩才无碍、口若悬河、引经据典的读书人。而为国家出生入死、流血牺牲的官兵们,却被蔑称为‘丘八’,将领们即使出生人死,屡建奇功,其得到的,也未必抵得上一篇酸腐的之乎者也”
见父亲的话已经多有冒犯,徐文璧连连咳嗽,提醒他别忘了对面做的什么人。沈默却沉声道:“让国公爷说吧,这话憋在心里很多年了吧。”
“是啊,我想不通。”徐延德老脸上流露出浓重的悲哀道:“为什么将士们拿生命保卫的这个国家,却把他们当成最下溅的一群人?拒绝他们融入,更不会给他们尊重?”
这问题让沈默呼吸困难,虽然他辩才无碍,但在残酷的事实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朝廷不也开了卫学,允许每户有一个子弟读书吗?”
“是啊,皇恩浩荡,但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徐延德摇头道:“再说中举有多难?卫学的教学水平又低,一年也出不了几个举人,更不要说进士了。”
沈默其实是认识几个祖上是军户的进士的,比如吴兑,再比如……张居正。但也不能用以否定老头儿,因为毕竟军户中能冒出头的实在太少,而且一旦考中,也就脱离了军户的身份,得到主流社会的认可了。事实上,这些人都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若不是对他俩知根知底,沈默也不知道他们的出身。又怎能奢求他们,为军户说话呢?
就整体而言,军户的社会地位低下,能出头的极少,为他们说话的更是没有,这是毋庸置疑的。
~~~~~~~~~~~~~~~~~~~~~~~~~~~~~~~~~~~~~~~
“话说回来,这种地位、这种境遇,能当一辈子兵,也算他们的福分。只有在军队里,他们才有归属,才有饭吃,才能觉着自己还有用。”徐延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悲哀:“可现在朝廷说,要重新整编,要裁汰不合格者。大人啊,您想过他们离开军营,还能干什么吗?”这时候,一位国公的思想深度终于尽显无遗:“一个士兵退伍还乡,就等于增加一个无业游民,因为他在军队里所学的一切,和养成的起居习惯,已经难于再度适应普通百姓的生活,只能给民间增加不稳的因素。”
“军官退伍以后,所引起的问题更为严重。在别的朝代,一个退伍军官通常都受到相当的尊敬,会被任命为里长、乡长,或者协助地方官管理民政,这以他们的经验来说,完全可以任愉快的胜任。然而现实是,我们的军官在行伍中所培养的严格和纪律,认真和精确,以及一切优良的素质,在民间统统不受重视,反而会被视为异类和怪物,格格不入。”
“所以大人啊,不把这些问题解决好,恕我们不能答应。”定国公徐延德说完了一番长篇大论后,定定望着沈默道。
说白了,就是世家、军官和士兵的利益都要保证,如果换成一般官员,也许会没有准备,有两世经验的沈默,怎会不知道退伍官兵安置重要性呢?所以在来之前,他便已胸有成竹了。满脸感动的回望着定国公道:“公爷宅心仁厚、老成谋国,有您这样的国公爷,真是大明和皇上的福分啊。”潜台词是,我们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