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打量他一眼,这厮虽然强作平静,但两腮稍带红晕,气息也不太匀,八成是刚从外面跑回来。但他也不点破,只是淡淡道:“是啊,意外吧。”
“呵呵,瞧您说的……”冯保一脸坦然的笑道:“皇上一直念叨您呢,奴婢当然希望您早回来了。”
“是吗?”沈默似笑非笑道:“我要面圣,不知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您来的真巧了,皇上明儿就要斋醮,再晚半日便得等七天了。”冯保陪笑道:“奴婢这就去通禀。”他想一句话把自己摘清,沈默也不拆穿他,点点头,便等着他去通禀。
大约过了一刻钟,冯保宣进。
西暖阁中,隆庆皇帝头带翼善冠,身穿盘领宽袖的盘龙袍,兴冲冲的迎了出来,朝刚进殿门的沈默笑道:“先生竟这早回来了,倒让朕好生惊喜。”
“微臣参见皇上……”沈默一撩袍角,便伏跪于地,大礼参拜。
“快起来,没有外人,不必多礼。”隆庆竟伸手去扶沈默,让一旁的冯保猛然意识到,自己和那人都是痴念了。
沈默哪能让隆庆去扶,顺势起来,君臣到里间炕上就坐。
隆庆歪在明黄sè的靠枕上,笑问道:“先生何时返京?”
“回皇上,”沈默在炕沿上搁了小半屁股,保持正襟危坐道:“半个时辰前进京。”
“哦……”隆庆奇怪道:“这么说,一进京就来朕这儿了?”
“正是。”沈默点头道。
“可有什么事?”隆庆微微紧张,这太反常了,若不是有什么大事,沈师傅不可能这么急着见自己:“师傅请说吧。”
“一桩小事而已。”沈默点头道:“微臣在南方听说,皇上命东厂,将前东南总督胡宗宪押解进京,不知可有此事?”
“哦……”隆庆挠挠额头,想了想,想不起这码子事儿,便对外间道:“冯保,朕有派东厂去抓过人吗?”
“好像有这码子事儿,”冯保是个灵精的,这时候哪会惹火烧身,赶紧恭声答道:“不过奴婢对东厂的事儿不清楚,还是招滕祥来问问吧。”
“朕想起来了,”一说滕祥,隆庆倒想起来了,轻拍下额头:“好像上个月,内阁递了个本子,票拟说:‘伪造圣旨,视同谋反,着有司立即收押进京。’朕问你,这事儿归谁管,你说滕祥。”
“还是万岁记xing好,奴婢也想起了。”冯保赶紧给自己一耳光道:“确实是奴婢叫滕祥来的。”
“什么猪脑子。”皇帝啐他一声,转而对沈默道:“怎么,这案子有何不妥?”
“案件本身如何,微臣并不知情,亦不敢多言。”沈默从炕沿起来,躬身道:“微臣要请陛下恕罪,微臣斗胆将拱卫司派给我的锦衣卫,派去一路护送胡宗宪来京。”
“哦……”皇帝吃惊不小道:“你们是何关系?”
“一者,他是微臣的老上司,老战友。”沈默轻声道:“二者,四年前,微臣奉命巡视东南,实则是领了暗旨,要解除他的兵权。”
“竟然是这样?”隆庆知道沈默曾经略东南,却没想到,其中竟还有这样一层,不由起了探究之心,问道:“为什么要解他的兵权?”
“飞鸟尽、良弓藏,此乃君臣相宜之道。”沈默语调平淡道:“当时他掌六省之兵,功高盖世,已成朝廷隐忧,去其兵权,乃是题中应有之义。”顿一顿道:“况且当时,有言官攻击他为严党,说他与海寇头目王直、徐海等人皆为同乡,其所任蒋州、陈可愿等人都是海寇jiān细。他还在王直解往京城途中,偷偷将其释放,且许徐海任海防官,与王直约誓和好,丧权辱国,丢尽祖宗的脸,这才换来了所谓的‘和平’……便认定胡宗宪所谓的功绩,不过是仗着天高皇帝远,自导自演、自吹自擂的一出闹剧而已,与仇鸾之辈没有区别,请先帝明法典、正视听,立刻撤销他一切职务,将他枷送京城受审。”
“言官就是这样,一派迂腐之言”皇帝皱眉道:“沈师傅说过,时间是最好的试金石。朕看东南现在ting好的,倭寇也没了,百姓也安生了。王直徐海之流,也被改造成了海上的护航队,还替朝廷出兵去救吕宋,完全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嘛。”说着一摆手,给胡宗宪定xing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胡宗宪做得很好嘛”他当然要说好了,徐海、王直那什么‘皇家护航队’,已经把今年的一百万两孝敬如数奉上,让皇上的荷包一下鼓起来。
男人呀,有钱才能有底气,皇帝也不例外。有了钱,他才能完成早就许下的承诺,给嫔妃们添置首饰,不用再一想起这事儿就不举。才能想玩什么玩什么,想怎么玩怎么玩,而不用看外廷的脸sè。不管别人怎么看徐海、王直,但在隆庆眼里,那就是赵公财神和关公财神啊只要他们不上岸祸害老百姓,皇帝还是要保他们的。
加之隆庆对言官已经腻味到极点,听了沈默讲述当年的公案,他便下意识的为当事人开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