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默便带着阿蛮告辞,殷老爷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周家村才留步,口中还不住道:“若有要使钱地地方,只管吱声,莫要因为价高就放弃了。”
沈默笑着应下,向殷老爷拱手作别,抱着阿蛮上了马车。
行不多久,人烟渐渐密集起来,那种世外桃源的感觉也渐渐退去。等到了闹市区之后,便完全坠入了凡间。
挑开车帘,便见街头巷尾,多有短打扮的小贩挑着担子穿行,挑着叫食担,曼声高唱叫卖道:“卖箩卜、红箩卜、箩卜、好新鲜的水箩卜呀。”“黄条糕、薄荷糕、条头糕、水晶糕、方糕、松子糕……”还有卖针头线脑、日用百货的,磨剪子补铁锅的,走街串巷,全靠嘴叫卖,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也十分动听,与沈默在老家听到的大为不同。
因为杭州话虽属太湖吴语,但大抵是做过南宋首都的缘故,便带着些北方官话的味道,中和了吴侬的软糯与官话的响硬,变得清晰爽朗,又宛转动听。
沈默便十分喜欢听这些声调抑扬,响彻里巷的叫卖声,觉着如置身于戏园子一般,小阿蛮却毫无兴趣,直勾勾的盯着一个买糕的,不时吞着口水。
沈默一看天也不早了,便笑道:“小馋猫,下馆子和吃发糕,两个你选一个吧。”阿蛮立刻擦擦小嘴,很坚决的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买糕的一眼。
既然当初许愿要陪她好好玩,现在自然要还愿了。沈默带着小阿蛮去城庙前的好生玩一圈,小女娃对那些花花绿绿的首饰家什还不感冒,她的注意力全被那些抖空竹、扑扑登、吹糖人、画糖人的手艺人吸引,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人家从鸽子蛋大小的糖稀上抽出一条含在嘴中。一边儿吹气,一边儿动手,没几下,一只昂首挺胸的公鸡,便跳跃在手中。
阿蛮便拼命的拍巴掌,铁柱只好掏钱买下来。
没转一圈下来,铁柱手中便拿满了头影、面人、绢人、风筝,还有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跟在抱着阿蛮的沈默后面,心中暗叹道:‘也不知大人给报销不?’
转到快中午时,沈默问阿蛮道:“饿了么?”阿蛮摸摸小肚子,不好意思道:“不饿……”这一趟庙会转下来,什么炒栗子、山药串,没少卖给她吃,小家伙不知不觉便吃饱了。但想到不能下馆子了,又觉着有些不开心。
沈默呵呵笑道:“不要紧,咱们走着去,说不定走着走着就又饿了。”便果真带着小阿蛮走出三里路,最后才在一家‘庆余楼’前停下,笑道:“就这家了。”
第二三二章 沉默是金
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杭州历来就与金:称天下三大销金窟,脂粉荡腻,繁华奢侈。
这庆余楼虽不如楼外楼、庆元楼那样有名,却也雕梁画栋,毫不示弱。此时天正午时,阳光和煦,便见有数名时装艳服的女子在凭槛招邀,她们并不是酒楼所雇,而是一些私妓,帮着酒楼招客人,也是为了自己卖艺卖笑,这叫做‘卖客’,与酒楼算是附生共赢吧。
一见这位公子有健仆相随,美眷如花……当然这眷年纪小了点,但确实是美的……那些女子便不呼自至,娇声燕语,但求让客人跟自己进楼。
铁柱看大人眉头微皱,便摆摆手,几个亲兵上前,隔开那些女子,护着沈默和阿蛮进去。
里面的掌柜眼尖,见贵客不喜这调调,赶紧上前斥退众女子,朝沈默谦卑笑道:“这位客官,楼上不巧已经客满,不过楼下雅座也是很轩敝的。”
“那就大厅吧。”沈默微笑道:“这里还热闹。”便拉着阿蛮在一张临窗的桌子边坐下,吩咐掌柜的道:“拿手好菜上一桌,一坛绍兴蓬莱春吧。”
掌柜的前脚一走,便有吹萧弹阮、锣板唱歌的过来赶趁,沈默说‘不用’,就赶紧退下去。又有人捧着大托盘,托着一碟碟的糟蟹、糟羊蹄、酒蛤、虾茸、腊鸡翅等吃食,问道:“大爷,‘家风’几味?”所谓‘家风’,大意便是家里做地风干腊味。
沈默让阿蛮捡喜欢的挑了几样,又有卖酒浸江遥、肉龟脚、脆螺~酱诸海味的,还有卖素凉菜的。沈默知道‘这叫酒未至,先设看菜数碟,及举杯,再上荤素正菜’。亦是说,这些琳琅满目的凉菜不是吃食,仅是为了在正菜上来之前充场面的。
此时之世风奢靡,铺张浪费,仅此便可见一斑。沈默心中不喜,一样都不要,好在店中不敢稍忤客意,见状便不再来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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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临窗而坐。可以一眼看到大门。等着传菜地工夫。却意外看到一个熟悉地身影。不由脱口而出道:“长子?”只见他地大个子兄弟身穿着深蓝罩甲。背上挂着黑色地披风。一柄宽背地腰刀上垂着一尺来长地赤红流苏。浆洗地十分挺括地黑裤子下套着牛皮军靴。威风凛凛。气势不凡。正带着几个提酒坛子地兵丁。从外面走进来。
长子也看见沈默。情不自禁面露喜色。对边上人耳语几句。便快步迎上来。沈默笑着与他携手道:“怎么有空来杭州了?”
长子笑道:“跟我们将军来地。他还去驿馆找不见你。正失落着呢。”
沈默看看楼梯道:“莫非是俞将军包了楼上?”
“还有苏州知府王大人、苏松兵备副使任大人。”长子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