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缠了一夜,若菡已经平和多了。她轻声说:“正事要紧,相公勿为妾身挂念……”说着看看外间正在摆放碗筷的柔娘,轻声道:“你把柔娘带去吧,也好有个伺候的人儿……”
“还是让她留下和你做伴儿吧。”沈默摇头道。
“让她跟你去吧。”若菡偷偷掐他一把道:“口是心非。”
沈默嘿嘿笑道:“你瞧你瞧,到底是谁口是心非?我看你还是无事生非哩。”虽然他很想带着柔娘一起上路,但现在他已经食髓知味,唯恐自己把持不住,弄出人命来就麻烦了。所以干脆谁也不带,还能给若菡一个的好印象,便忍痛割爱,决定孤身上路。
等到吃过饭,与妻子垂泪惜别后。又去正屋拜别了老爷子,沈默便带着自己的四十亲兵,到城外又与胡宗宪派来的护卫汇合,浩浩荡荡往杭州去了。
这几年沈默曾经数度赴杭,要么乘船,要么骑马,也曾像这次一样坐过马车,但哪里的排场都不如这次的万一。
只见一辆气派轩敞的四驾漆黑马车前,是一队大红斗篷,浑身被甲的骑兵,整齐的在前面开路。后面也有一支护驾的骑兵,马车两旁还有两队随骑,气势十分的煊赫。
这是标准的总督排场,如果沈默自己排出,便是了僭越。可这时东南总督胡宗宪的安排,在外人看来就是那位权倾东南的胡总督,在传达与那位炙手可热的沈知府的相亲相善!
当然这其中,也有胡宗宪显示自己吃水不忘挖井人,当官不忘大恩人的意思。
队伍一路奔行,傍晚到了萧山驿。已经穿上七品武将服色的铁柱拱手道:“大人,咱们今晚就在这儿歇着吧,明天中午到杭州。”
沈默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往前面看看,问道:“怎么不进去?”
“回禀大人,门口好像有些冲突。”铁柱赶紧禀报道:“卑职这就去请他们让道。”
沈默竖耳一听,果然有争吵声音。扶着铁柱的胳膊,从马车下来。活动下酸麻的手脚,迈步走过去道:“瞧瞧去。”
铁柱没法,只好吩咐队伍暂时停下,自己则带着两个人赶紧跟上去。
沈默走过去,只见一个驿丞打扮得胖子,带着几个驿卒挡在驿站门口,与一个布衣中年人对峙着。那中年人的背后,还瑟缩着一个衣衫褴褛、怀抱着个瑟瑟发抖的干瘦孩童的老者。
这些人起先的争执沈默没听见。但那些面朝他得驿馆人员一见到有大队人马过来,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耐性。只听胖驿丞对那中年人大声道:“赶紧闪到一边去。别挡了贵官人进驿的道。”
那穿着粗布棉衣棉袄,背上挂这个斗笠的中年人,闻言回头看看那气派的仪仗,那清冷的目光甚至与沈默一交错,竟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道:“你把钱给老人家,我们自然会让开道路。”
驿丞怒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只是跑腿的,有什么事儿去萧山县城,跟我们县尊大人说去。”
“那好,我们今晚就住着,你明天跟我去县城。”中年人沉声道。
“搞没搞错,这是官驿,只有朝廷命官凭堪合才能入住!”说着狠狠呸一声道:“你这刁民,还有这个老叫花子,此生休想进来一步!”
那中年人冷声道:“不就是堪合么?我有!”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沈默眼见,看到那是吏部专用的大信封……自己的委任状就是用这玩意装的。
驿丞狐疑的伸手要去拿那大信封,却被中年人一缩手,便捞了个空。不由怒道:“你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便见那男子从信封中掏出一张写着字的信纸,上面的官方足有一寸见方,正是吏部大印的分寸。他用三根指头拎着那张纸,抵到那驿丞眼前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驿丞和几个手下凑近了念道:“命福建南平教谕海瑞,迁南直隶苏州府长洲知县……”念完后却仍然将信将疑道:“不回是偷的吧?”实在不怪他们有次一问,只见这位仁兄身穿粗布棉衣,脚踏沾满泥巴的布鞋。手中牵着一头大灰骡,骡背上还驮着简单的包袱竹笼,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那叫海瑞的冷声道:“反正我跑不了,你明日跟我去见你们的县尊,就知道我海刚峰到底是不是真的了!”他人虽瘦小,但声音威严浑厚,让人不由自主的就屈服了。
驿丞与边上人合计一下,道:“算了算了,快进来把,别挡了贵人的道。”
海瑞哼一声,侧身对后面的老人家道:“咱们进去把。”这次却和颜悦色,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话音刚落,那驿丞却又阻拦道:“你进去可以,他们俩不行。”说着皮笑肉不笑道:“里面住的都是大人,让这个老叫花子进去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