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为,他的伤、他的痛,无人能够分担、排解,亦无法向人诉说,更不能展露于人前,只能独自承受,独自于无人之处默默地舔舐。
当然,除了他的心境已有所改变了之外,与从前相比,还多了一个苏悦。
其实,苏悦是非常安静的,走路说话都是细细柔柔的,仿佛小溪水从身边静静地流淌而过,不引人注目,但在相处时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尽管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高兴能有个年龄相仿的师兄为伴,他也很喜欢拉着狄霖问东问西的,听到入神之处,那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总是睁得滚圆滚圆的,浸了露水的黑宝石一样亮亮的发着光。
但他倒也并不是成天地缠着狄霖,因为他要么就是忙着钻在厨房里潜心研究着各色食谱,要么就是在药圃中侍弄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药草。
一开始狄霖看了不禁有些奇怪,也曾经去问过师父。
“为师也传授过一些武功,可是小悦并不喜欢,就只学了点逃命的轻身功夫之后就再也不肯学了。”天云居士想了想,神情间也显得是颇为无奈。试想以自己的一身武学修为,天底下想拜师求学的人真可谓是数不胜数却都求而不得,可是对于苏悦,却是送上门了都不肯学。
“小悦他心如赤子,不染点尘,他既然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为师也就不勉强他了,这也是各人的缘法吧。”天云居士缓缓地接着说道,“不过,小悦于医理药学一道却是极有兴趣,而且天赋甚高,虽然只是短短一年,医术已是有所小成。你们俩人,一人得传为师的武学,一人得传为师的医术,为师也可算是衣钵有继了。”
“只是……”天云居士不禁淡淡一笑,“小悦在厨艺方面的喜好,却不知是从何而来的,也许这个就是他从前的潜在记忆吧。”
就这样,苏悦每天都在开开心心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有一次,非常偶然的,苏悦注意到了狄霖颈上的伤痕。
他一下凑到了狄霖的面前,很认真很仔细地看着狄霖左颈侧的那道不是很长但却是极深的狰狞伤疤,轻轻地吸了口气,忽然开口问道,“师兄,这么深的伤口,那个时候一定是很痛的吧?”
狄霖不觉一怔,忙伸手拉高了因为练武之后感到微热而无意敞开的衣领,心中有几分庆幸苏悦并没有问起这伤口是怎么来的,否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略是停顿了一下,狄霖方才缓缓地说道,“痛吗?那个时候好象都没有觉得痛。”
他并非是在故意敷衍苏悦,因为在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没有感觉到伤口的疼痛,他也根本无暇去顾及伤口的疼痛,伤口虽然是痛,但又怎么及得上那时候心中疼痛的万一呢?只不过他也知道年幼单纯的苏悦是绝不会听懂的。
苏悦果然听不明白,觉得很是奇怪,两只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住地忽闪着,象是在想着什么。
又过了几日,苏悦捧着一只小小的白玉药钵兴冲冲地来找狄霖。
狄霖看着他,才忽然发觉这几天苏悦都是吃了饭之后就人影不见,也不知道是躲在哪里忙些什么。
“师兄,看,这是我给你配的药,是我这几天翻了很多的医典才配出来的药方哟。”苏悦将手中的药钵双手捧着,举至狄霖的眼前,颇有些献宝的急切模样,“用这个药连着涂十来天,你脖子上的伤疤就可以消掉了。”
“不必了。”狄霖怔了一下,倒也没想到苏悦这几天竟都是在忙着这个,正想要婉言拒绝。
“师兄,请相信我。”苏悦站在面前,用他那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狄霖,很认真地说道,“师兄,我来帮你涂上,好不好?”
狄霖原想说不用了,但被这样一双温驯清亮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地望着,再又转念一想,如此明显的一个伤痕放在那里倒象是在昭示着什么似的,这样一想也就点点头答应了。
苏悦大为高兴,连忙放下了药钵,用一根细细的手指从药钵里挑起了一点糊状的药膏,白生生的指头上一点淡绿色的药膏,看起来并不起眼,闻起来倒是有股子极清冽的淡香。
手指蘸着凉凉的药膏轻轻抹在狄霖颈间的伤疤之上,狄霖忽然控制不住地全身一颤,他自己也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禁微是一惊。
这道深深的伤口,从一开始直到结疤,连他自己都很少去碰触,不想碰,不愿碰,也不敢去碰。因为这伤疤就象是本身有着记忆似的,又仿佛是一道记忆的闸门,一经碰触,那些被努力压制、刻意忘却的记忆就如同潮水一般地涌将了出来,仿佛要将他淹没,令他难以自制。
“对不起,对不起,师兄,我都忘了,我的手太冷,冰到你了吧?”苏悦连忙一缩手,小小的脸上露出了歉意,连声地说着。
“不是的。”神思一恍之后,狄霖这才觉出了苏悦碰到自己的手指竟是冷如冰柱,有些惊讶不已,“小悦,你的手一直都是这么冰吗?”
“还好了,师父说我本来就是体质偏阴,再加上那次阴寒侵体,以后的体温都会比常人偏低一点的。”苏悦倒象是满不在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放在自己嘴边呵着气,等暖和了之后方才又细心地将狄霖脖子上的药膏匀开。
转眼又过了几天。
“已经很淡了,再过几天应该就会完全消掉了,师兄,我配的药膏是不是很厉害?”苏悦很是开心,带着种孩童般的小小得意与喜悦,说着拿过镜子照着让狄霖看。
狄霖匆匆地向镜中瞥了一眼,发现的确是淡了许多,原先形状狰狞、微显凸起的深色伤疤,现在淡成了一道浅浅的痕迹,不留意已是看不出来了,看起来真的不需要多久就会完全的消失了。
他忽然发现,原来身体上的伤痕竟是这样简单地就可以愈合消除了,再深的伤痕,也只不过需要一点好药,还有几十天的时间,就可以完全淡去,变得象从来没有受过伤害一样。
只是一个人心里面所受到的创伤,又有什么药,又需要多长的时间,就可以彻底地消除呢?
苏悦看着突然安静下来、似乎沉浸在某种黯然思绪之中的狄霖,就算是纯真如他,这一刻也觉出了狄霖心底里有着许多说不出的哀苦。
看着狄霖微微侧过去的脸,这张明明非常年轻而且非常秀逸的脸容,不知为什么,却给他一种仿佛已是千帆过尽的孤寂与索然。
忽然间不想看到狄霖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因为这样的神情让他心里也觉得说不出的难过,他想了想,笑着对狄霖说,“师兄,明天就是中秋节,而且也是我的生日哟。”
“哦?”狄霖先是一怔,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苏悦已经失去了从前的记忆,至于生日,想必是在一年前的今天,天云居士捡回了冻得奄奄一息的苏悦,所以也就将这一天算做是他的重生之日了。
“过了明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