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指,既无由真力而激发的锐风,亦无含蕴后劲的显示,全金老二却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一步。
抬头一望,只见那满身血液犹未全干的猩猩,双臂斜举,十指箕张,一双眼睛,似已凸出眶外,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缓缓走来。
方才他虽然也曾与这猩猩交手,但此刻,却突然发觉这猩猩不但在目光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煞意,便是他每一个轻微的动作中,也似乎潜伏着一种满充杀机的凶气。
数十年来在江湖中闯荡的历练与勇气,在这刹那之间,竟全都自他身上消失。这是一种不可解释的情况,他竟又身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那猩猩脚步却变的更急。
一勇必有一怯,一智必有一愚,一冷必有一热,一凶必有一弱,这本是人间的至理,但勇怯、智愚、冷热、凶弱之间的距离,却又教人难以判别。这就是武林道上时常可能发现的微妙心理。
长眉老人面容木然,眼神仿佛没有望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但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丝轻微的动作,却都没有逃过他眼里。
只见徐元平先是面带惊诧,瞬即神色大变,到了那猩猩的脚步距离金老二已不及两尺,徐元平突地大喝一声:“站住!”身形微动,闪电的身向那猩猩掠去。
不但这一声大喝宛如晴空霹雳,丝毫不似身中重伤之人所能发出,他身形之快,更是令人目力难以企及。
他似乎已拼尽了全身仪有的真力,甚至已透支了一些他生命中的可能永生都不会动用的潜力。
只见一条人影飞到猩猩身旁,然后接连着便是惊天动地的大吼,那猩猩一连退出六七步之多,横身跌到地上。
谁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徐元平蕴含有如此惊人的力道,俱都骇然的望向徐元平,只见他亦是身躯木立,有如木桩一般钉在地上,然后渐渐摇晃,竟也横身跌在地上。
金老二大喝一声,和身扑了上去,惶声叫道:“平儿……平儿……”
那猩猩低吼一声,霍然站起,上官婉倩柳眉一扬,疾向这猩猩掠去。
那长眉老人却仍是面色木然,呆呆地望着那猩猩的脚步,似乎对一切事都早有成竹在胸,又似乎对一切事都不放在心上。
哪知上官婉倩身形方自掠到猩猩身前两步之处,突地凌空一翻,退了回来。
但见她纤手一扬,寒光乍见,已将那柄震动武林的戮情剑持在手中,面向那长眉老人冷冷道:“你这猩猩虽有刚铁之躯,但它能挡得住这戮情剑的锋芒吗?”
长眉老人木然的圆睁着一双眼晴,忽然眨动了两下,冷峻的脸上,也泛现出一股慈和之气,突然举起双手,互击三掌。
那扑而复起的猩猩,突地转过身子,狰狞的双目,转投注那长眉老人的身上,缓步走了过去,一副穷凶极恶神态,直似要择人而噬。
上官婉倩心底里忽然泛起一股复杂的感想,只怕这‘丧庐’之中,潜蕴着甚多人生的奥秘,一切都显得那样反常,荒凉的山野中,坚牢的石室里,人和兽都充满肃杀和冷酷,但这些又无法完全掩遮人性中潜在的那些慈和。
没有人能够评断这老人的善恶,他不救闻达于世,隐居这荒凉的山野中,穷毕生精力研究人生的奥秘,忍受了这孤独的寂寞,埋葬了宝贵青春,两头猩猩,一室毒草、毒花、相伴他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也许无数的求医之人,受着他调制的毒药之害,但有一个没法否认的事实,他却为他们延续了生命……
这些复杂的情感,疾快的由她脑际闪过,也就不过是刹那的时间,一种人性本能的善良,使她不自主叫道:“老伯伯,快退开去。”纵身而上,锋芒惊世的戮情剑,直指向那猩猩的背心。
长眉老人尖厉地叫道:“不要伤害了它。”突然举手一掌,拍在那猩猩的头顶之上。
上官婉倩迅快的停下了手,但戮情剑仍然指在那猩猩的后背上。
长眉老人两道眼神,一直盯注在那猩猩的脸上,他肌肉颤动,似是暗中用了甚大的气力。
只见那猩猩狰狞的面目,逐渐的隐去,缓缓闭上双目,倒卧在地上。
长眉老人紧随那倒摔在地上的猩猩,蹲了下去,放声大哭起来。
他哭的十分伤心,须发俱颤,泪水如泉,声如怒吼,满室尽都是回荡的大哭之声。
这样年迈苍苍的老人,哭的又这等伤心,激起了上官婉倩不自禁的怜悯之情。
她缓步走了过去,蹲在地上,说道:“老伯伯不要哭了……”
她心中很想劝这老人几句,但却不知从何说起,说了一句,倏然而住。
那老人似是已哭的神智不清,对上官婉倩之言,恍如未闻,仍然号啕大哭不止。
回头望去,只见金老二独臂伸展,抱起了徐元平,正欲借机离去。
上官婉倩大声喝道:“站住!”
金老二回过身来望了上官婉倩一眼,突然纵身一跃,人已到了门口。
上官婉倩霍然而起,高声说道:“你带他离开此地,无疑是要绝他生机。”
金老二已踢开木门,准备离去,听得上官婉倩喝叫之言,突然又停了下来,道:“这话当真吗?”望了怀抱中的徐元平一眼,只见他脸色苍白,奄奄一息,但感心头一沉,又缓步走了回来。
上官婉倩道:“这等重大之事,难道我还和你开玩笑吗?”
金老二虽然大半生在江湖之上闯荡,历经了无数的劫变,目睹过无数的惨局,但那些人人事事,都没有激起过他深切的关心。徐元平的生死,在他的心目中太重了,事不关心,关心则乱,饱经沧桑的金老二,也有些乱了方寸。
上官婉倩缓步迎了上去,凄凉地说道:“老前辈,他是你的什么人?你这般关心于他?”
金老二道:“他是我义兄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