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学期末,周予都没能再与方泳柔认真地说上话。
方泳柔好像在躲着她。更确切来说,是她俩都在躲着对方。
但她们每天至少会有一次短促的交流:自生日聚会的周末之后,每天早读下课,泳柔都会帮周予带早餐。
她敲敲她的桌子把她从瞌睡中唤醒,将一袋包子与一杯热豆浆放在她桌上,“天天不吃早饭,胃坏掉了。”这么说完,她就慌忙想要从她面前溜走,刚背过身,又回过头来,嘴角挤出一抹拘束的微笑,说:“谢谢。”
谢谢你解燃眉之急的礼物。
这在泳柔心中,是好大一个人情。
她跑回座位上,假装写作业,又假装转身跟李玥借东西,再假装起身去倒水,各种挪移,其实只想偷看周予一眼——直到她看见周予把她买的早饭全吃完了,这才总算放下心。
两个肉包子,一杯热的甜豆浆,她断定周予爱吃,于是一连买了十天,第十一天,就在她放下早饭准备溜走时,周予忽然叫住她:“欸。那个……”她回头。她以为债主不好意思了,要大发善心,说以后会自己移驾去饭堂吃早饭。结果债主趴在桌上,将脖子缩在羊毛外套里,对她说:“明天能不能换一样?”
她满足债主需求,隔天就给换了皮蛋瘦肉粥,周予好像也爱吃,一勺接一勺吃得像个机器人,于是她又一连买了十天,周予终于忍无可忍,在晚自习上给她传来纸条:食堂早饭都卖什么?
她执笔回复,劲头简直像在写政治主观题,分别罗列几大食堂早上分别有几大窗口,每个窗口都卖些什么。
周予看了,只复道:明天不吃瘦肉粥行吗?
不吃瘦肉粥,倒是说自己想吃什么呀,什么都指着别人猜,迟早饿死你!泳柔心内嘀咕,拿尺子刷刷刷画出一个表,周一至周五,像排课表一样排好了周予的早饭,传回去问她:这样行吗?
行。
连带着这个字一起传回来的,还有周予的饭卡。
使唤起人来还真不带犹豫的,不过,这下不用她自己出钱了。她将债主的饭卡装入自己的卡套里。
其实,她有话想跟周予说。
但她也说不准她到底想说什么。
周予发现从新风的办公室窗口可以望见排球场,小关师姐每日坐着的窗边位置看得最清楚,她坐在会议桌旁,只要角度合适,也可以看见。
她认识的人中,最常出现在球场上的人是齐小奇,其次是李玥,排球队由高二师兄姐们担任主力,高一陪练,因此没有时长要求,整个十二月,方泳柔每周只会出现一次,有时是周三,有时是周四。
方泳柔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打球也是,周予看了几次她们打排球,心里认定,这世上如果有一样与自己最八字不合的运动,那一定是排球——虽然她和所有运动都八字不合——排球是仰赖口头表达的运动,她听见她们在场上你来我往地喊“我来”,向队友示意自己会救起这个球,以免出现二人相撞的情况。她光是设想一下,就觉得这太难做到了,怎么可以那样自然、那样坦率、那样先人一步地表达出“这球归我了”呢?
对于周予来说,坦率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其实,她有话想问方泳柔。
但她也说不准她到底想问什么。
放学后的校园太嘈杂,方泳柔喊“我来”时,不像齐小奇那样吱呀怪叫,也不像李玥那样铿锵有力,她必须要非常凝神地在众多噪音中搜寻,才能听见她口吻坚定的轻声呼喊,与声音同步的还有她跑动救球的动作,步伐灵巧,有时扑空,会有些小懊恼地甩甩手臂。
小关师姐忽然说:“你在看打排球吗?你爱看这个?”
周予回过神来,“……没有。”她垂下眼。夕阳偏斜,落在桌上。“师姐,这桌子是哪来的?”
“不知道,以前哪个倒闭的老社团留下来的吧?”
木制的方桌上有几道好深的刻痕,是两个英文字母:cx。夕阳一斜过来,周予才看见,在字母前面,还有两个很小很小的字:喜欢。
喜欢cx。
果然,一个人怎么会无来由地写下另一个人的名字呢?
她再次抬眼,望向排球场上的齐小奇,笔尖垂至纸面,她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本子上写自己的名字。予。
加一撇。矛。
再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柔。
她飞速将这个字涂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