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宋亦澜去看守所见李登明。
在见李登明之前,她先去见了一面老张。
她和老张说了李登明被抓的事,说了李登明制造恐怖道具吓唬别人,将别人吓出病了,涉嫌故意伤人罪,可能会坐牢。
老张一听李登明被抓了,立刻调转风头,开始向着宋亦澜说话,不再遮遮掩掩,宋亦澜问什么就说什么,态度特别好。
老张说他那晚确实看见了一个装着眼睛的罐子,他就是靠这个要挟李登明的,除此之外,书房内的摄像头是他发现的,也是他告诉李登明,并联合李登明,反制宋亦澜,这些事老张全承认了,其实就算老张不说,宋亦澜也知道是他。
宋亦澜一直很好奇李登明母亲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便问老张。
老张如实告知了二十多年前发生的那起惨案。
那一晚,老张一如往常地喝醉了,回家之后,因为一点小事对李登明母亲拳打脚踢,李登明母亲反抗了一下,激怒了老张,老张拿起烟灰缸,砸向李登明母亲的头,下手没轻没重,将其打得头破血流,年幼的李登明站在卧室门口,亲眼看到了这一幕,他看见鲜血流了一地,看见母亲用绝望的眼神望着他,他听见母亲朝他喊救命,他觉得母亲要被打死了,可他没敢上前,甚至没敢出声,他关上了门,躲进了被窝,外面的砸击声持续了十多分钟,然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李登明起身透过门缝望去,看见母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凸在外面,紧盯着他。
从此之后,那双凸出的大眼睛,便成了李登明一生的噩梦,那双眼睛仿似在告诉他,如果你当时勇敢一点,母亲就不会死,是他,间接杀死了母亲。
正因此,李登明才会在睡梦中喊出那句:不是我杀的。
宋亦澜这才意识到,李登明之所以有挖眼睛的癖好,也许正是因为母亲死的时候,那双绝望的眼睛始终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看似是在挖别人的眼睛,实际是挖母亲的眼睛,看似是挖母亲的眼睛,又实际是在挖他心中的恐惧和执念。
从老张那离开,宋亦澜去了看守所,见到了李登明。
“如果你现在签字离婚,所有财产就一人一半,孩子归我。如果你不,我下午就提起诉讼,到时你什么都不会留下。”宋亦澜道,“离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不离婚。”李登明一如往常般坚定。两天没见,他胡子拉碴,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唯有眼镜还是不停地往下滑,他用戴着手铐的手指轻轻往上推。
“如果坐牢,可是一辈子的污点。你应该很清楚,现在这情况,一旦我起诉,法院肯定会判我们强制离婚,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咱们夫妻这么多年,我不想把事情做绝。”宋亦澜的初衷是离婚,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搞得李登明一无所有。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李登明抬起眼睛,看着宋亦澜。
“我们不是对的人,或者说,在那个时间段里,我们不是对的人。你没错,错的是时间。”宋亦澜这两天想了很多,这就是她的感悟之一。
“你的意思是……如果换做现在,就行了?”李登明似懂非懂。
“也许,但也未必。”宋亦澜长吁一口气,“李登明,我不知道你到现在还不离婚究竟是为了什么,离婚对我俩来说,都是一种解脱。我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你童年不幸福,你亲生父母就是离婚的,后来你母亲改嫁,你从小就没快乐过,也许你觉得离婚对孩子不好,也许你不想重蹈你父母的覆辙,但你父母是你父母,你是你,情况今非昔比,你的执念,更多的是对过去放不下,但你越放不下,这段婚姻就越不会幸福,如果你放下了,反而没那么惧怕,说不定就好了。”
李登明的头垂了下去,沉思许久之后,重新抬起头,身上似乎憋着一股劲,脸色涨红地道:“人为什么要离婚?既然结婚了,为什么还要离婚?结婚是一辈子的承诺,结了就不能离。法律应该规定下来,应该强制下来!”
李登明的观念显然有些偏激了,结婚说到底,是两个人一起扶持着过日子,人是会随着时间变化的,如果对方变心了,另一方怎么办?离婚并非是给双方留的退路,反而是出路,是绝望之下的出口,如果没有离婚,那结婚率将会非常低。
“我不会离婚的,我相信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你可以抛下我,但我不会抛下你。”李登明重新恢复冷静,语气严肃,“我管不了别人,只能管好我自己。我要确保在对的时间,我还在。”说罢,李登明站起身,朝里面走去。
“我知道你当年亲眼看见了你母亲的死亡过程,你之所以挖尸体眼睛,实际是想挖你母亲那双刻在你心里的求助眼睛。你不是忘不了她,是忘不了你当时懦弱胆小的感觉。你之所以喜欢吓唬别人,将别人吓得惊声尖叫,也是想体验让别人害怕的强大感,那种强大感才是你最缺失的,可那毕竟是虚幻的,现实中的你就是一个懦弱的老实人,没人会怕你,那又怎么样,像你这样的人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也有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过往和经历,你确实管不了别人,只能管好自己,但在管好自己之前,首先要接纳你自己吧。”宋亦澜站起身,说道,“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接下来,我会起诉你,让法律给我们的婚姻一个说法。”
李登明略微扭头,双眼看着地面。
“你一直在说我这不对那不对,总在找我的问题。”李登明低声道,“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稍微尊重一下我,遇事别那么急躁,出了事别总是先责骂别人,结局是否会不一样?我吓唬别人,是从咱们结婚第三年才开始的,你知道那年发生了什么吗,那年是你第一次动手打我,我没还手,我不敢还手。”
“所以呢?你这是怪我的意思?”宋亦澜道,“我第一次打你的时候,你就应该还手,我倒希望你还手,可你没有。”
“我还手了,不就成为我继父了吗?”李登明道。
宋亦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在此地深入讨论,她是来说服李登明离婚的,既说服不了,说再多没意义。
宋亦澜转身离开,李登明张开口,似要挽留,但欲言又止。
宋亦澜的身影消失在了李登明的视线之内,他似是预感到了这一次离开后,宋亦澜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双手徒劳地伸向空中,喃喃低语了两个字:“妻子。”
宋亦澜离开看守所后,立刻给郭律师打电话,告知了李登明的决定。
当天下午,他们就起诉了李登明,由于李登明劣迹斑斑,人还被关押着,离婚概率非常大。宋亦澜在财产分割中要求一人一半,但孩子归她。
起诉完之后,郭律师建议宋亦澜搬出去住,一来这套房子肯定要卖掉,二来可以落实两地分居的事实,三来去一个新地方住对她和孩子都安全。
宋亦澜觉得有理,旋即开始看房子。
宋亦菲得知大姐要租房,提议让大姐去父母家住,那里空间大,闲着浪费。此前母亲将产权证上的名字加上了宋亦菲,就在这天,宋亦菲去房管局,将房屋共有产权改成了她们三姐妹的,从此之后,这套房子就是她们三人共有了。
同天下午,宋亦菲去会面了秦思。
宋亦菲本不想见秦思的,但秦思的辩护律师找上宋亦菲,说秦思有重要的话想当面对她讲,在律师的再三劝说下,宋亦菲最终同意会面。
几日没见,秦思明显瘦了,但精神头依然不错,双目炯炯有神。
见到秦思,宋亦菲心里莫名地有点发虚,避开她的视线,望向斜侧。
“亦菲。”秦思率先开口,音量不大,但语气坚定,“孩子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