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苏磬音都隐约看出了齐茂行,像是有些不对劲儿。
他那举杯一饮而尽的神情与动作,沉默无言却又竭尽全力,像是一种情绪积到了极处,进无可进,便索性一股脑抛下般的自弃。
但花厅内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一手将齐茂行带大的老太太,却都似乎毫无察觉。
看着齐茂行喝下了大少爷敬来的酒,老太太便活像是放下一桩心头大患一般,长长的松了口一口气。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格外欣慰的神情,又将齐茂行的手心拉过来,抚在手里,湿润的眼中满是心疼与慈爱:“祖母就知道,满府里的人,也只有茂儿你,最是孝顺又能干!”
说着说着,老太太看着齐茂行,便又露出悲痛来:“这么好的茂儿,怎的偏偏天不佑我侯府?你娘亲去时,好好的孙儿接到这儿,叫祖母如何对得住你!”
若是在以往,看到将自己养大的祖母这般悲痛,齐茂行定然会心急不已,想法设法安慰劝解。
说不得,他连心中的自伤难受都要因此收敛下来,不必旁人提,只自个便为祖母的言行寻出诸多借口解释,也与祖母此刻说的一般,将这一切都归咎于他自己武艺不精,时运不济。
毕竟,若不是他失手在刺客手下受了伤,之后哪里有这许多乱七八糟的麻烦事?
但这些日子,当真一点一滴的走到了这一日之后,齐茂行却忽然有些诧异的发觉,他的心下却是平淡得很。
他心念里知道自己应当好好问个究竟,应当着急应当自责。
但偏偏却都没有。甚至于,对着祖母的悲痛与泪水,他的心绪却像是自有主张一般,只是全然的无动于衷。
就在齐茂行怔愣时,一旁的齐侯爷听着这话,不赞同的开了口:“时也,命也!您是长辈,与茂行说这话,他又如何当得起?”
老太太只将齐茂行虚揽在怀,一副护短的姿态,扬声骂道:“如何就当不起?我只告诉你,你们一个个的,别想着我病了一场,就听不着、看不见了!”
“李氏,这话就是与你说的!但凡我老婆子在一日,你就休想背着我欺负茂儿一根指头!”
“还有通儿,茂儿如今伤着腿,他平日里乐意如何就如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叫我知道你对茂儿摆爹老子的臭架子,口口声声规矩不肖,就是要气死我!”
“茂儿,还有你方才说的,屋里那几个背主的奴才,你放心,有一个算一个,祖母都替你好好教训过了,明个再挑好的给你送去!”
没有被骂的大少爷齐君行仍旧斯文温和,齐侯爷与李氏都被这一番教训说的面色难看,只是还不算太显。
倒是一旁年纪还小的三姑娘齐珊,对这“优待,”脸上满是藏都藏不住的不忿嫉妒,恨不得以身相替一样。
也只有苏磬音听着这话,面上却是明显的不屑与嫌恶。
嗯,叫大少爷敬酒可以,在侯爷夫妇面前为齐茂行撑腰可以,罚下人、赏下人,叫齐二过的无法无天,肆意吃喝玩乐……这些都可以,
但是为他拖个一年半载,不许大少爷这么早回来不行。
出面压着大少爷体面,不叫他住桃园、住荣辉堂不行。
不叫他踩着齐茂行性命换来的功劳,在太子跟前冒头去搏前程就更不行。
苏磬音抬眼看着被老太太护在怀里的明面夫君一眼,心下却忍不住的生出一股同情。
方才齐茂行的话她是亲耳听着了,说什么太子催着,太医们也已在赶着。
这意思,当真是只差摆明了求肯“我还未必死呢,祖母您别这么着急,求您等等我。”
她在抱节居里日日都亲眼看着,虽都说着毒性厉害,危及性命,但齐茂行打能起来起,就整日锻炼胳膊上身,以防太医署里当真找出了解药,他后半辈子双腿都已废了,不至于连胳膊也废弱无力。
齐茂行倒是足够坚韧,自个还抱着能活的希望。
可架不住齐侯府、老太太,却都已然全然放弃了他。
满府里的人,但凡有一个真心为齐茂行想想的,就该考虑考虑,若是太医们有一个厉害的,这毒当真解了,齐茂行日后再不能行走当差,可他之前拿性命拼下的救驾之功,却早已算到了侯府头上,叫大少爷拿去做了进身之阶。
那他这个再离不得轮椅的废人还剩个什么?他这后半辈子靠什么去过?
就凭着老太太出面的叫人敬的一杯酒,就靠着大少爷这个杀母仇人之子“知恩图报”的施舍不成?
之前总以为老太太待这个嫡出孙子有多照顾多偏心,苏磬音看着满面慈爱的袁老太太一眼——
原来,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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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论苏磬音自个如何想,既然齐茂行都沉默的一字未提,她自然也不会出面露这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