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整夜的无法入睡,陈孑然休息不好,伤情恢复得也很慢。
顾茕找了西朝市最专业的营养师给陈孑然配餐,她的身体依旧日渐消瘦下去,脸上没肉,连不明显的眼窝都凹了,终于显露出一点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不明显的双眼皮。可惜她自己看不到。
况且现在就算最深邃的眼窝最明显的双眼皮在她脸上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了。
从七月到八月,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陈孑然一次镜子也没照过,她下不了床,只能从陈子莹的口里听到关于她伤情的恢复情况,脸上的疤浅了一些,又浅了一些,约莫九月份开学时,就能恢复个七八成,再配合祛疤的药膏抹着,慢慢就能养好。
夜深人静时陈孑然摸自己的脸,却感受到了和陈子莹说法完全不同的状态。
脸上就像盘踞着一条肉瘤,突兀粗糙的手感非常鲜明,想忽略都不行,那道凸起的伤疤从左边眼角处斜着往下延伸,一直蔓延到右嘴角以下,跨过鼻梁,切开了陈孑然的正脸。
一面是陈子莹每日都说疤痕恢复了一点带来的新希望,一面是仿佛亘古不变了的粗劣触感,陈孑然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但她还是愿意一厢情愿地相信陈子莹说的是真话。
她的脸不能毁了——留有一些需要辨认的浅疤都没事,但不能像现在这样,仿佛一道蜈蚣爬在脸上,小孩子会被她的长相吓哭的,就当不成老师了。
这是陈孑然从小到大的理想,没有一刻想过放弃,现在眼看就要实现,更不能放弃。
九月份就要开学了,陈孑然渴望去上学,她不想再复读一年,也不想休学——家里没有条件给她复读,也不会白白多养一年她。
可是等陈孑然能下地复健时,八月已经过半,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陈孑然艰难而刻苦地做着复健,她的理想比旁人更来之不易,因此朝着目标迈进的意志力也比常人顽强百十倍不止,腿部恢复按摩的痛苦,咬牙硬挺着,疼得额头冒汗,也没漏出一个哭喊的音节,双脚下地走路,软弱无力摔倒了,再来,膝盖和胳膊肘全是青紫的痕迹,晚上抹了活血化瘀膏,第二天继续。
连帮她复健的护工都说:“意外伤残的病患我照顾了没有一百个也有九十九个了,没见过比你还能忍疼的,连那些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接受复健拉伸都得鬼哭狼嚎,你一个又瘦又弱的小姑娘,竟然能忍得下来!”
陈孑然扶着训练器材艰难往前挪了一步,喘着粗气,抹掉顺着脸颊往下滑的豆大的汗珠,哼哧哼哧地继续练。
别人哭号,因为总有一个关心他的人陪着他,在他往前迈步时替他加油,在他摔倒时替他捏一把汗。
陈孑然不曾拥有一个那样的人,从来没有,哭号没用,无人肯听,她只能靠自己,还不如攒点力气,多练几个回合。
除了专业护工、医生、护士外,陈子莹和顾茕两个也会来帮她。
陈孑然宁愿她们不来。
陈子莹能得到的只有交警大队和派出所公事公办出具的事故责任认定报告,对那天陈孑然为何出门一无所知,她问了几遍,陈孑然闭口不谈,陈子莹不能从她嘴里得到一个字,只好作罢,放弃了追问的念头,安心照顾她。
顾茕不一样。
顾茕知道那场车祸的所有细节。
陈孑然几点几分拦下的出租车,出租车几点几分在什么位置停了车,陈孑然下车之后的行踪,什么时候又上了车,车开了,出事了……
所有细节纹丝不差,甚至还有监控作为佐证。
顾茕知道陈孑然那天是去找她的,时间刚好与她和陈子莹在楼下谈判吻合,说不定陈孑然已经看到了自己和陈子莹的那个拥抱,要不然她怎么会还没见到自己就扭头就走?
除非她看到了什么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顾茕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愧疚——因为自己对陈孑然长时间的欺骗,有心疼——陈孑然身体上永远会留下痕迹的伤疤,有自责——她不该在明知陈孑然对这份感情有多认真的情况下还要去耍弄她,说来说去,最后化成了无法弥补挽回的困顿懊悔。
顾茕甚至不敢看陈孑然的脸,那一张本来还有几分清秀,现在已经被一道横亘的狰狞伤疤毁掉了的脸,顾茕始终不敢细瞧。
她会做噩梦。
不是因为疤痕的丑陋。
而是只要看一眼,顾茕晚上就会陷入无尽的梦魇里,陈孑然顶着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容出现在她梦境中,眼里的泪和着血,不断从下巴上滴落,悲凉地质问她:“你为什么要骗我?”
顾茕无法入睡,每日每夜地守在陈孑然的病床边,只为了降低一点良心的谴责。
她的脖子上贴身挂着陈孑然最终没有送出去的那粒通透莹润的玉珠子——这颗玉珠子藏了多少陈孑然欲语还羞的小心思呢?即使顾茕直白地驱逐了她,她也一心一意地想要送给顾茕,可惜到底也没能亲自放在顾茕手心,或者替她戴上颈项。
顾茕是在医院和派出所整理出来的事故物品中翻出这枚珠子的,当时一个已经变形的首饰盒躺在陈孑然沾满深红色血迹的口袋中,盒子上也全是干涸的血,触目惊心的朱红,顾茕拿起时,手抖得像筛糠。
这是陈孑然的血。
顾茕一瞬间不敢碰。
要留多少血才能把衣物染得一块干净处也没有?顾茕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鼓起勇气拿起那个首饰盒时,五脏六腑都像被撕裂了,抱着那堆染血的破衣服,疼痛难忍,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