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无一句一字不是好的,但是他不相信这句话。他便对李冬青道:“这话自然可
以驳倒我所持的论调,但是我也无非是个糊口四方的人,怎样敢以憔悴京华自命。”
李冬青笑道:“我并不是驳杨先生的论调。”杨杏园也怕她误会了,连忙说道:
“自然不是驳我。”两个人都这样忙着更正,倒弄得无话可说。李冬青收起了伞,
扶着石头,慢慢的走到水边下,回转头来,不觉一笑。对杨杏园道:“你看岸上一
个影子,水里一个影子,这正是对影成三人啦。”说时,她身子一歪,怕跌下水去,
连忙往后一仰,以便倒在岸上。杨杏园站在身边,也怕她要跌下水去,抢上前一步,
伸手将她一扶,便搀着她拿伞的那只胳膊。李冬青倒退一步,这才站立住了。当时
在百忙中,没有在意,这会站住了,未免不好意思,两脸像灌了血一般,直红到脖
子上去。杨杏园见人家不好意思,也大海孟浪,心想她若一不谅解,岂不要说我轻
薄?自己退了一步,也站着发呆。李冬青抽出纽扣上的手绢,在身上拂了几拂,又
低头拂了一拂裙子,笑道:“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杨杏园也笑道:“所
以孝子不登高,不临深。”两人说了这样几句陈书,才把不好意思的情形,遮掩过
去。杨杏园又道:“密斯李刚才说对影成三人,我想要上头是月亮,下面是水,中
间是人,这才有趣。”李冬青道:“月亮下固然是好,但是水面上的斜阳照到人身
边来,却另有一种趣味。说到这里,我就要回套杨先生刚才所说的,是秋天的斜阳
好。金黄色的日光,一面照着平湖浅水,一面照着风林落叶,才是图画呢。”杨杏
园笑道:“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李冬青对于这话,好像没有听见,打开她手捏
的那柄扇子去扑草上飞的一只小黄蝴蝶。这蝴蝶往南飞,她也往南追,追得不见了,
她才算了。杨杏园看见,也从后慢慢跟了来。李冬青扇着扇子道:“倒招出我一身
的汗。”提着手上的伞,将伞尖点着地,一步一步望前走,慢慢的已绕过西岸,便
对杨杏园道:“杨先生也要回寓了吧?”杨杏园道:“我还想在这里面走走呢。”
李冬青道:“那末,我就先走。”说着她弯腰鞠了一躬,便含着笑容,向大门口走
去了。
杨杏园望着她的后影,直等不见了,便在路边一张露椅上坐下了。心想这样个
年轻的人,何以对于一切世事,都这样十分冷淡,我真不解。她的家庭似乎有一幕
不可告人之隐,所以她处处都是强为欢笑的样子,但是我想她本人身上,总没有什
么问题,何以也是这样疏疏落落的?就以她交的女友而论,人家敬爱她的很多,她
却只和那位顾影伶什的史科莲要好。也就可怪。一个人坐在露椅上,发了一会子呆,
忽见地下,有些东西移动。定晴仔细看时,并不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太阳落下去了,
月亮的光,便渐渐亮起来。他坐的地方,正是一株大槐树,月亮的光,从树叶里穿
着落到地下,树一动,仿佛就有些薄薄的影子,在浅草上爬来爬去。杨杏园抬头看
时,大半轮月亮,正在树的东边,月亮边几个大一点儿的星,银光灿烂,正在发亮。
蓝色的天空,已经变成灰白色了。自己好笑起来,一个人坐在这里,算什么意思,
起身便望大门口走。
走到那石桥,靠在栏杆上,又看了一会荷花,忽然有一个人,伸手抚着他的背,
回头看,却是华伯平。杨杏园笑道:“秘书老爷,好久不见啦。”华伯平笑道:
“大文豪大记者。”杨杏园道:“你们统一筹备处是个极时髦的机关,薪水照月发
的,你这三百六十块钱的现洋,够花了吧?我们这算什么,像做外线的女工一般,
全靠几个手指头,何从大起?”华伯平便拉着他的衣服,说道:“走走!我请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