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弯起嘴角:“好,一言为定。”
祭祀【上】
隐凤,百年古城,腐朽繁华,金迷纸醉。
如果有人站在云端俯瞰,脚下的隐凤城俨然是一个活物。城楼做眼,城门做嘴,鳞次栉比的房屋是它的身躯,迷宫般的街巷是它的血管。整座城市流动着兴奋、疯狂、颓然、堕落的血液,慢慢吞噬外来人的思想和灵魂。
每当日出东方,雄鸡报晓的那一刻,这座城市便慢慢苏醒。城中流水逶迤,朱楼迢递,随处可见华盖香车,银鬃骏马。鲜衣怒马的少年公子佩剑而行,英姿飒爽;朱红楼阁之上,也可看到妙曼身影一闪而过。耳畔回响着和悦耳的丝竹之声,令人心旷神怡。贵族们小楼听雨,曲水流觞,道不尽的风流雅致。但是熟悉隐凤城的人却不会被这繁华的外表所迷惑。他们知道,唯有暗巷才是城中的天堂。
就如有了光,就必定有黑暗。那是隐凤城最糜烂,最荒唐,也是最美妙的场所。众多行人的脸隐灯光中,暧昧非常。汉人,胡人,羌人,富人,穷人,男子,女子,头发花白的老人,朝气蓬勃的少年,喷火的,卖唱的,乞讨的,做买卖的……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他们或冷漠,或愤怒,或欢笑,表情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的挥霍着精力与人生。在这里没有任何世俗礼法的约束,只要你有足够的钱财,就能喝到最醇的酒,找到最美的姑娘;就可得到精神上的升华,肉体上的放纵。
不可否认,隐凤城是一座奇妙的城市。无数人在其中醉生梦死。这里有一掷千金的豪客,穷凶极恶的暴徒,才华横溢的书生,猥 琐阴暗的窃贼,倾国倾城的女子,身无分文的乞丐……但的它的一切都属于盘踞这座城市其上的古老家族——白氏。
白氏的血脉不知在这温暖潮湿的南疆延续了多久,仿佛帝国建立之前的岁月就已存在。他们精通酿酒以及占卜之术,以莲花为图腾,象征神圣、纯洁、高雅以及不灭的轮回;他们以嫡出血脉为尊,世代臣服于族长之下;他们的女子皆为国色,使得天下男子趋之若鹜;他们的家族流传着许多古老的礼法,例如四月初十的祭祀之日。
那是比新年还要隆重的日子。前三日,族人就断了荤腥,祭祀之前更要焚香沐浴,保持身体洁净;刚过五更,城主就带领族人登上隐凤城郊外的赤峰。族人无论男女老少皆着白衣,手持香草,在巫觋的带领下祭拜天地与祖先。
据说四个家族每年都有祭祀,但祭祀的神明各不相同,手法也就更不同了。其中以云城姬氏最为繁复,光男巫女巫的人数就达三百以上,更别提郁人、鬯人、鸡人、司尊彝、司几筵等等;伏虎穆如氏和漓江城洛氏则各有千秋,一个主杀伐,一个主济世;而隐凤白氏历届的祭祀只有一名巫者,有男有女,形容圣洁妖娆,无一例外的带着朱漆彩绘的面具,让人看不到容貌。传说他们都是族中有着崇高地位的后裔,一生都在神庙中陪伴神秘的“凤莲”终老。
传说终归是传说,和亲眼看到的大不相同。清音自那日和白潋晨达成协议后,当晚就回到草屋中。初十那日,三更刚过,她就被玉珠从睡梦中唤醒,起来为白潋晨梳洗,然后在夜色朦胧中登上辕车。
五更伊始,辕车缓缓移动。清音坐在车中局促不安。不知怎么,她总觉得似乎有事将要发生。她从窗中伸出头,只见仪队的火把映亮了整个天地,前方人头攒动,望不到头,后面同样看不到尾,颇为壮观。
白潋晨斜靠在清音对面假寐,此时缓缓睁开眼睛,轻问:“你在看什么?”
清音坐正,恭敬道:“回公子的话,奴婢从未出过白府,今日是第一次,所以……”
白潋晨闻言一笑:“今晚有的是机会。”
清音心中一沉,点头称是。她侧首佯装看向窗外,却在不留痕迹的打量白潋晨。今日的白二公子装扮十分古怪,平日整齐束起的长发此时披拂在地,黑亮如缎,如一张密网,吸引他人全部心神。俊俏的脸蛋略施脂粉,额上绘着一朵绽放的莲花,硬生生添了几分妖娆,一眼望去,还当是哪朵莲花成了精。他身上披着一件暗红色长袍,外罩一层薄纱,腰却束的极细,仿佛一折就断;衣袖极宽,举手投足之间飘飘若仙。此时襟口大开,露出少年白瓷般的肌肤,以及身上那细密的莲花花纹。
她飞快的瞥了一眼那些古怪花纹,又低下头去。身旁的玉珠轻轻推她,低声道:“一会到了赤峰,你要紧紧跟着公子,不得落下一步,明白么?”
清音颔首表示明白。她虽然想早点摆脱白氏,却对祭祀也有几分兴趣。其实以她的地位,根本没有资格参加这场祭祀,若不是白潋晨的坚持,她大概此时还站在白府门前恭送众位主子。白潋晨的坚持有他的道理,如果他们能从祭祀典礼上离开直接进城,肯定最好不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已泛白。随着辕车渐渐停止,玉珠率先掀开车帘跳了出去。白潋晨睁开眼睛,也缓缓起身。清音正欲出手去扶,却见他从包裹中拿出一个木质面具来。那面具结实厚重,色彩鲜艳,五官俱全,除此之外,额上还有第三只眼,其上也不知镶了什么石头,在拂晓的微光中熠熠生辉。白潋晨将面具带在脸上,仔细检查一番后,这才跳下辕车。
——难到他就是白氏的巫觋?清音心中一惊,急忙跟着下车,却见外面早已聚集了大批侍卫,众星拱月般围着白潋晨向赤峰顶上的庙宇走去。清音追了几步,这才挤到公子身边。走了几步,就见庙宇门口早已等待着几位青年男女,做巫者打扮,见白潋晨来了,纷纷围上前去,拥簇着他们进了庙宇深处。
这庙宇似乎依靠一个天然石洞建造而成,越向深处走越觉得森冷。石壁上悬挂着燃烧着的火把,散发着松脂气味,映着周围的人面容忽明忽暗,平添了几分神秘气息。白潋晨站在一个角落不走了,双臂环胸不发一语,气质沉静,带着面具倒似换了个人一般。玉珠和清音各站在他两旁,一个娇媚一个清丽,仅仅站着,这三人就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玉珠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面容沉静如水。清音却瞪大了眼睛四处打量,只见在场的男女老少皆穿白衣,手持香草,一眼望去就知道是白氏后裔。他们各个神色肃穆,按着各自的身份地位排成长列。每列首位都站着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衣襟上绽放着象征身份的莲花。清音对那些长老没什么兴趣,只是肆意打量着人群中的少年男女。这族中的青年人似乎不多,但有几个确实是绮年玉貌的美人。她接连看了几个,正感到目眩神迷,就听到白潋晨略显透明的纤细嗓音:“你在看什么?”
今日的白二公子真奇怪……清音恭敬道:“奴婢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有什么不敬的地方,请公子宽恕。”
白潋晨没有言语,玉珠却道:“公子,清音什么都不懂,您就这样带她来,岂不是……”
白潋晨略显不耐:“你跟着她就好。我晚上出去见琉嫣,若要从府中出去怕是来不及了,一会拿我的衣服给她换上,按我说的做,懂了么?”
玉珠沉默一会,道:“公子这样太冒险了,这女子身份低贱,来历不明,不如让奴婢穿着公子的衣服……”
“不。”白潋晨打断她,“你不行。”
玉珠心中酸涩,眼圈顿时红了。但这话听在清音耳里却是另一番意思。送死的活儿,自然得要她这个低 贱的奴仆来了,玉珠可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大侍女,再怎么也比她值钱不是?
这时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寂寂无声。白潋晨向前踏出一步,行了一个巫礼,扬声道:“城主。”
清音吃了一惊,急忙抬头望去。只见隐凤城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祭台之上,同样一袭白衣,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饰物,气质沉静而尊贵。他身后跟着玉润和段总管,皆垂着头,一副恭敬之极的姿态。
城主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千年寒潭一般。他看着自家弟弟,道:“觋者大人。”
白潋晨颔首,便向祭坛走去。刚走了几步,忽道:“玉珠,你看着她。祭祀过后来寻我。”
玉珠领命。清音诧异极了,她看向白潋晨,却仅仅看到了朱漆彩绘的面具,以及额上妖异的第三只眼。她心中顿时郁闷不已,这白二公子难到就这么不信她?既然如此他何必要带她出来?再说,自己也跑不了啊,妹子还在他们手中……
正思索着,清音却感到有人在打量自己。她环顾四周,却没有发觉任何可疑的人。这时白潋晨已经踏上祭台,冲着台下几千族人缓缓展开双臂。那姿势十分优美,就如一只展翼的白鹤。族人们双手紧握,高举香草,纷纷匍匐在地,像一道洁白的波浪。
清音在角落看的目瞪口呆。玉珠狠狠拽着她:“跪下!快点!”
清音伏在地上,心中却震撼至极。她原本在小镇的时候也听说过巫觋的名号,不过她通常当他们是“神棍”之类的人物,毫不理会。可这等浩大的场面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据说巫觋在族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甚至高过族长。这也许可以说明为何城主不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