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是今天天色特别阴沉,所以你觉得自己在古代。你在哪个朝代啊?呵呵。”
我:“在宋朝,对,就是宋朝。”
森:“怎么不是唐朝或者其他什么朝代呢?”
我:“唐朝阳光普照——当然是那种苍古的太阳。宋朝忧郁,整个儿都灰蒙蒙的。连《清明上河图》那样热闹的场面也是在阴天。”
历史的终端必然拴在现实生活中(3)
森:“呵呵,这是历史知识留给我们的感性记忆。其实我更喜欢这样的阴天。”
我:“对。阴天深沉,深刻,有深度,易于沉思,易于遁入浩渺的历史,易于遁入古人的意境。”
森:“那我们今天就谈谈宋朝的历史吧。”
早餐我们吃西点,喝咖啡。坐在窗边的餐桌边,窗外的花园也笼罩着一片阴霾,花花草草都黯然失色。
我:“这样灰暗的天色,使我想起了宋瓷的釉色。”
森:“宋瓷的釉色中有一种就叫‘天青釉’。”
我:“宋朝是个挺矛盾的王朝,它其实比唐朝还富裕,可宋朝的情调却那么忧郁病愁,真叫人想不通。”
森:“我打个比喻,你就很好理解。”
我:“什么?”
森:“就像现代的小资情调,那是物质丰富时代的产物。全社会都充盈着花花绿绿的商品,小资却强调衣食住行的生活细节,还听什么忧郁的‘蓝调’,实在是作秀。”
我:“那么宋朝也是……”
森:“宋朝是文人统治的王朝,富于人文关怀,政治环境相当宽松,商业经济得到前所未有的鼓励和发展,举国上下一片繁荣。繁荣到什么程度?从艺术的角度看,就是繁荣到生出虚幻的病愁。”
我:“这么比喻我就懂了。苏东坡的豪放像现代社会多元文化的自由取向,李清照的婉约像现代社会小资情调的细节作秀。”
森:“嗯。严酷的王朝不允许这样梦幻无度的豪放,贫困的王朝也不允许这样无病呻吟的忧伤。只有宋朝高度发达的文明生态——像现代消费过剩的物质社会——才有这样漂浮于现实生活之上的思想优雅。”
我:“从纵向的历史演绎和横向的地域版图来看,宋朝宿命的灰调或许也有着深刻内涵。”
森:“是的。它是大唐鼎盛之后走向另一个轮回的起始,自身文明的巅峰又在北方蛮夷的践踏下化为零的起始。前方有盛唐华丽的烟花,邻近又有蛮族凶残的铁蹄,自身眼前的繁华岂不短暂而幻灭?!”
我:“这么看来,宋人的忧郁是瞻前顾后的忧郁,是文明脆弱易逝的忧郁,也是生命转瞬短暂的本体忧郁。它在繁华之中就瞥见了苍凉,在鼎盛之际就预见了幻灭。”
森:“当然了,一个王朝的文明生态还跟它的思想纲领有关。宋朝提倡道教。”
我:“哦,对了,道教!宋朝的文人政治提倡道家的无为而治。”
森:“对。正是在这种思想意识的统摄下,宋朝的世俗社会才以灰淡的忧郁作为消遣的蓝调。”
我:“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宋朝把道教提升到这么显要的地位呢?一直以来儒教不是封建王朝的正统思想吗?”
森:“这个说来就比较复杂了,要从儒道消长的历史演变来看。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儒教就成了中国封建王朝的正统思想,构筑着社会框架。道教也有政治理想,那是‘无为而治’,不现实,几乎是乌托邦梦想,它只能作为儒教的补充。汉代的文景之治,唐朝的贞观之治,稍稍放开,稍稍宽容,这就算是政治家的道教情怀了。”
我:“哦。”
森:“但是儒教的作用也是有限的,它对社会秩序的整合作用在一个王朝文明发轫时期发挥得最好。但当文明发展到一定时候,特别是国强民富时,儒教的整合功能就会削弱,它一丝不苟的理性秩序更会构成某种障碍。此时道教地位就会上升。”
我:“其实道教在唐朝就已经受到尊崇,李氏王朝就把道教鼻祖老子李耳尊为自己的祖先。”
历史的终端必然拴在现实生活中(4)
森:“对。到了宋朝,道教进一步受到尊崇,宋朝社会也更加开放,更加昌盛。指南针、火药、活字印刷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中竟然有三项是在宋朝发明的。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也是在宋朝诞生的。宋朝还出现了银行信贷,资本主义商业经济在这个朝代萌芽。”
我:“可不可以这样说,道教到了宋朝才真正显示出淡泊出世、逍遥自在的本色,那既是看尽了前面唐朝繁华富丽之后的自然回落,也是文明发展到超脱之际自由*意识的自然豁亮?”
森:“是这样的。无论经济生活状况或文化思想环境,宋朝都具备了发展资本主义的条件。”
我:“有人甚至这样设想,如果没有受到北方蛮夷的侵害,中国历史很有可能在宋朝向着资本主义社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