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但是反过来说,如此熟稔书画的细枝末节,家国大事还能明晰如镜吗?他可是个皇帝啊。”
我:“想必他在艺术的化境中运墨抹彩,然后撩开梦幻的轻纱,恍恍惚惚踱上皇帝宝座,云里雾里地开始处理朝政。”
森:“呵呵。庄子曰:‘古之人在混茫之中。’他喜欢的就是那种混混茫茫的审美醉态,他倾向于把一切现实事件的阅历都转化成诗情画意的阅历。”
我:“朝政繁复、朝纲严酷、民生疾苦、草莽起义、蛮夷入侵,他一听到这些就头痛,就害怕。他宁愿这些事件像梦幻一样过去,而把真正的梦幻当做人生的真实。”
森:“他讨厌太过真实的东西,又喜欢能体现真实自我的东西。他觉得只有躲在艺术的梦幻中才能做最最真实的自我……”
我又翻开宋徽宗的《秋景山水图》和《祥龙石图》。
我:“看这幅《秋景山水图》,这就是你说的宋朝山水画中的‘剩水残山’。山只是一角,见不到全貌;水只是渐远渐渺的一条河,流向前方的不可知。画中更多的是漠漠渺渺的空白。”
森:“山崖边坐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物,面对空茫的山水。这使我想起一个词。”
我:“什么词?”
森:“静能致远。”
我:“‘静’跟‘远’好像是一对反义词。”
森:“怎么是反义词?”
我:“你想啊,画出这么空灵的意境,肯定得把心思凝注在绢纸的方寸之内,而不顾及旁余。”
森:“没错啊。”
我:“书画审美是静态的,静能致远,审美的人格总会在现实生活中干出极端的事情来。”
森:“哦,你这样理解啊?”
我:“是的呀。从宋徽宗这些清秀雅逸的书画中怎么能看到他生活中奢侈糜烂的另一面?那‘秾芳’的瘦金书骨格清奇,好像兰竹沐风浴雨般淅淅沥沥的高洁,谁知现实生活中他竟以同样高超的书法亲手书写元祐党人碑,以惩治他不喜欢的文坛领袖。”
森:“说的也是。看他这幅《秋景山水图》,仙风道骨十足,可现实生活中他竟*到储备数以万计的后宫处女,每隔几天他就跟一个处女交合,童贞的价值竟以批量价算计。”
我:“呵呵。还有呢。看这幅《祥龙石图》,他把一块花石画得玲珑剔透,匠心独运;可就为了酷爱石头这一偏好,他竟然发动了全国范围搜索奇花异石——也就是‘花石纲’——这一长达二十多年大耗人力物力财力的*!”
森:“艺术的人格往往两极分化,因为审美的醉态往往消弭了道德的中庸界限。宋徽宗把道教的消极隐逸演变成积极主流的艺术行为,把道教的淡泊冲虚演变成浓烈奢华的声色享乐。”
我:“在北宋的几位帝王中,只有宋徽宗只信道而不信佛,可能因为佛教太恪守道德的准则。”
森:“宋徽宗长着一张*的脸,却匪夷所思地创作出高尚雅逸的书画作品。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他那独一无二的瘦金书就是枯弱与锐利的二元悖论,是他把淡泊自在的道教演变成浓烈的逍遥和恣肆的奢华。”。 最好的txt下载网
历史的终端必然拴在现实生活中(8)
森:“所以啊,梦醒之后的他不能像道家那样灵魂提升,反而坠入更罪恶的渊潭。”
再翻开宋徽宗那幅著名的《听琴图》。画中一位道士在拨弄琴弦,宋徽宗和他的心腹大臣蔡京正相对而坐,一个低头领略,一个仰脸遐想。
森:“这可真是一幅好画,我在好多地方见过这幅画的复制品。每次看着看着,仿佛都听见优雅的琴声从画中悠悠扬出。”
我:“但一段丑恶的历史也正是从这幅画卷中被慢慢呼唤出来……正是这听琴的君臣两人构成的奇异组合,在历史上演绎了一幕荒唐无耻的喜剧、闹剧和悲剧!”
森:“是的。撇开艺术的角度看,正是这位蔡京启蒙刚当上皇帝不久的宋徽宗别太节俭,应放开手脚纵情享受帝王生活。”
我:“又是这位蔡京怂恿宋徽宗大兴土木,修建仙境般的华丽宫殿。”
森:“这幅无上高雅的《听琴图》其实蕴含了一个宿命的谜语。”
我:“什么宿命的谜语?”
森:“光‘听琴’两字,就已颠覆了君臣之间的等级关系。听琴,高山流水遇知音啊,宋徽宗在这里渴求的是艺术的理解,一种朋友关系。”
我:“那又怎么样?”
森:“政治讲究人与人之间的隔膜程度,艺术讲究人与人之间的融合程度。政治使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看得过分严重,比如自己的上级,自己上级的上级,自己上级的上级的上级。更何况在三纲五常界限分明的封建时代,君臣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森严等级。但宋徽宗是……”
我:“宋徽宗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艺术人格,他像个孩子只要有人陪他舞文弄墨他就高兴。”
森:“对了。他不是按是否有利于江山社稷,而是按个人的审美眼光选用大臣的。他重用的奸臣都是能来点文墨的才子:善于投机的蔡京、王黼,善于弄权的童贯,善于搜刮的李彦、梁师成,以及主持‘花石纲’的朱勔,时称‘六贼’。这些人上下勾结,党羽遍布朝野,公开卖官索利,把大宋王朝搞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