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鹅毛大雪的阴天。
人偶已经全部阵亡。哥哥举着黑伞,牵着她的手,她跟在哥哥身后慢慢地走,视线被哥哥的背影和风雪挡住,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踩着哥哥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前进,陷入更深的深渊。
白茫茫的雪地上,目之所及,除了雪便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一到深渊,母亲就变成小蝙蝠不见了,但是他们兄妹没有一人想去追寻,都随她去了。
风偶尔会吹落她的兜帽,哥哥也会在第一时间回头帮她重新戴好,系上丝带。
不知走了多久,哥哥再次帮她戴好兜帽,低头用嘴碰了碰她的,问她还坚持得住么。
她蹲下身不肯再走,惨白着脸,后背却都是冷汗,心跳极快,几乎要飞出胸膛。极致的寒意渗入骨髓,冷得她分不清这些冰雪究竟是从外界入侵的还是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风雪呼啸,她的魔力,血液,呼吸,都要被冻住了一样。她看见自己手腕上的血管变成了深紫色,并且还在不断加深,几乎快要转变成黑色,仿佛身中剧毒,钻心的疼痛顺着这些错综的深色血线蔓延全身。她脖子以下的皮肤密布裂开的伤痕,就像是那些破碎的人偶一样。
哥哥说她现在是因为不适应这边的深渊之力,越往下,深渊之力就会强悍。所以她才会越来越难受。这也是为什么从来没有生物敢徒步走进深渊的原因。
虽然他一直都有展开防御罩,但是依然无法完全屏蔽掉深渊的影响。若纸夭黧不待在他身边,只会更痛苦。
“我们现在在深渊第12层,这里依然属于上层位面。”哥哥单膝下蹲抱着她说,“振作点,你可是我的妹妹。这里并不安全,在这里停下来的话,就很难再往前了……”
为什么她会是他的妹妹。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倒霉的妹妹吗?
她低头盯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哆嗦着沉默不语,视线模糊,天与地化成一个旋转着的巨大白色幕布。
好痛苦,走不动了……
哥哥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吗……千万道不可见的利刺顺着伤痕扎进身躯,要将她钉死在原地。耳朵里回荡着奇怪的噪音,雪大得仿佛要把她埋起来。她那样弱小,就算被遗弃在这个地方,也没有人看得见,也没有人会来救她吧。
嘴唇被冰凉的柔软撬开了。
哥哥用舌头推来圆润的丹药,丹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充盈的魔力化入五脏六腑。周围巨大的风声似乎消失了一瞬。
这是哥哥自制的高阶龙息丹。可以针对她缺乏的龙息能量给予补充,帮助她抵抗深渊之力的侵蚀。随着层数增加,她需要服用龙息丹的频率也显着增加了。这些是最后的存货了,哥哥之前只在战斗的时候会用,现在全部都喂给她了。
深吻到她将丹药的魔力全部吸收为止。
再后面的路就是哥哥背着她走了。
她的脸贴着哥哥的脖子,任细碎卷曲的短发轻轻在脸颊上扫来扫去,身体贪婪地吸收着他体内的热量。呼出来的凉气落到哥哥耳边,他笑着说好痒。她渐渐失去意识,不知道哥哥背着她走了多久,不知道最后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在深渊的生活,对比之前只能说是更加刺激。
毕竟在这里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人夺宝,大鱼吃小鱼。哥哥真像是回到了他亲老家,他高兴坏了。本来是迫不得已过来的,来了之后却意外地发现原来这家伙超适合待在这边。
她在某一层的妖怪公馆低调地住过一段时间。
九岁,一个傍晚,她歪在阳台上的摇椅里吹风看书。深渊激发了她血脉中原本非常稀薄的恶魔之力,不再长期浸泡于世界树金灿灿的光明魔力网中之后,如今她的身体竟好了很多,看起来也更像恶魔了,原本又小又怕疼的小犄角长长了,像两根小天线一样竖在头上,从两节长成了九节。在世界树那几年魔角是完全不长的,被圣洁的位面气息压得死死的,不咋敢冒头,还成天发疼。她的眼睛也不是纯金色的了,被诡异的红色染成了又脏又浑浊的琥珀色。不开玩笑——最近她看东西都清楚了不少。
空间忽然晃荡了一瞬间,跟风吹过的感觉不一样,空间发生颤动时,是没有任何动静的,但是就是会感觉发生了某种变化,皮肤汗毛倒立,激起鸡皮疙瘩。
低头一看,果然看到哥哥已经出现在楼下。
他披着斗篷,脸和身体都隐藏在黑暗的阴影中,叫人无法看清本尊的真面目。斗篷遮盖了异常,把他伪装成了正常宾客。所有气息被干干净净地控制着收敛进体内,感受不到一丝魔力波动。
即使站在你身边,你也不会有死神来临了的那种压力感。
她起身扶着栏杆,远远地俯视哥哥。斗篷下的男孩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紧跟着也缓缓摘下兜帽抬头望向她。阴影一寸寸退去,银发尖耳的男孩白皙的面庞一寸寸浮现。
栏杆上的乌鸦振翅飞走,羽毛乱飞。这些黑鸟是哥哥最近较为青睐的一款召唤物,主要用来监视她这边的情况,充当了他远在千里之外的第二双眼睛。
鬼使神差的,他们就那么看了一会儿对方。
她在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这家伙生着同她一样的脸,但是她应当没他那么高,脸上应该也没有杀气?他们只是暂住在这里,哥哥说深渊底层位面最适合她养身体,他会想办法到达最后一层,无论这途中必须消灭什么。
哥哥冲她微微一笑。她略一瑟缩,躲开视线,拉上阳台的门,退回了室内。
只是一回身的功夫,前一刻还在楼下与她遥遥相望的哥哥已然踏进公寓,他锁好公寓门,站在玄关处,利落地解开斗篷,脱下长袍。
新制的人偶接过纸鬼白丢开的黑袍。这个人偶是恶魔的款式,生前是某位威名远扬的吸血鬼公爵。
纸鬼白长袍下的衣衫血渍斑驳,肩上立着一只眼珠猩红的乌鸦,时不时用怪异的姿势扭头啄着自己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