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公去了拉萨后,三弟朗结加入了我们的小家庭。这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记得结婚的第二天,朗结在过道上碰到我,就傻眼了,直到我拿了东西回去,他还在那儿发呆。后来我听扎西说过,公公原本是打算让三个儿子同时娶我的,在临结婚前的晚上,朗结突然说他不愿意,他要在拉萨结婚,自己组成家庭,不想待在牧区。在我们这儿,兄弟共妻是很正常的家庭形式,延续家族发展责任的是老大,其他的男孩相比起来,责任就轻了许多,父母不会强迫他跟老大共同组成家庭。所以朗结说要独自成家,公公并没勉强。当那晚房门出现朗结的鞋子时,我一点都没吃惊,像接受扎西一样,接受了朗结成为我的第三个丈夫。
扎西、朗结和我共同生活着,他们也遵守着约定俗成的规矩,一人一晚,轮流跟我在一起。
公公从拉萨回来的那天,我正从山坡上赶牦牛回家。远远看见公公一个人走在山路上,步履匆匆,心就突然间凉了下来。嘉措是故意的,他明知望果节我要回娘家,明知应该他陪我回娘家的。可是,他不回来,故意给我难堪。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哪儿惹着他了,结婚时的那些晚上,轮到他时,他哪一次不是尽情尽兴地在我身上折腾?我不够温柔吗?对他不够好吗?没有满足他吗?自问这些都没有。那么,是我不够贤淑吗?不孝顺父母吗?让他兄弟不团结吗?这些也应该没有,再说,我的贤淑、孝顺,他还没看到就走了。
我笑了,一丝咸意流进了嘴角,我狂乱地挥着鞭子追赶牛羊。
太阳下去了
月亮爬上来
阿妈的织布机停了
阿爸的青稞酒香了
妹妹和她的牛羊
踩着白云回家了
……
好久没唱歌了,嗓子有些沙哑。唱着唱着就放松了,嘹亮的歌声飞过村庄,飞过田野,让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回头转向歌声的方向。
我更大声地放开了嗓子,鞭子甩得“啪啪”直响,赶着羊群肆无忌惮地冲下山去,身后扬起一股尘土!
村子边,站了黑压压的一群年轻人。
“卓嘎啦,你唱得太好了,真没想到,你的歌声比百灵鸟儿还好听!”
“卓嘎啦,你漂亮极了,我们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来了呢!”
“卓嘎啦,你得准备,望果节一定给我们表演一下!”
……
“哈哈哈哈哈哈……”我再一次笑了,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花枝乱颤。顺手把鞭子扔给迎上来的朗结,对他眼里的崇拜和*裸的欲望视而不见,一把拍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今晚可是扎西哦,你明天才行!”话音刚落,引得大伙儿哄堂大笑,有的小伙子还向我吹起了口哨。
远处,扎西背着一筐草,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他身后,金黄的青稞,一直铺上山岗!
嘉措一共六兄弟两姐妹,其中四弟宇琼过继给了欧珠舅舅,还有五兄弟:嘉措、扎西、朗结、边玛、单增。三个已经成了我的丈夫,另外两个,其中边玛在林芝帮人挖虫草,我还没见过。听公公说,望果节他会回来;单增还在上学。一个姐姐叫达娃,嫁到山南浪卡子县,一个妹妹叫德吉,还在读小学。
望果节前,扎西带着德吉去了拉萨,去买过节的用品。德吉今年已经是小学六年级,明年就要上初中。她一直说要买英语一年级的课本,公公上次去又忘了,弄得德吉哭了一晚上。所以这次扎西去拉萨购买望果节的用品时,我让扎西带上了她。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藏婚(36)
扎西走后,我开始准备过节穿的衣服。望果节不同于新年,这是个展示家庭财力的节日。一个家庭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就从望果节时家人穿着上体现出来。所以尽管是夏天,但人人都得穿上最好的氆氇,而且是有多少就穿多少,还把描金绣银的领子露在外面,层层相叠。男人头上的狐狸皮帽子,女人身上的饰物,一件不会少。
氆氇是早就织好的,色也染过了,尽管手工不怎么样,今年也只能将就了。明年吧,明年我要让全家人穿上自己织的氆氇。公公请了裁缝久美来家做衣服。久美是我们这一带的名人,家家户户的新衣几乎都出自他的手,他还是我婚姻的证婚人呢。在我们这儿,针线活都是男人干的,无论衣服鞋袜还是帐篷袋子,缝缝补补都是男人的事。在电视上曾经看到过内地女人绣花,飞针走线的,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曾经偷着试了试,扎了一手的血泡,便再也不敢干那活了。
在天井里铺了大大的垫子,把绛色的氆氇铺在上面。氆氇有些粗糙,染色也不均匀,可能是熬料放核桃壳时火力不匀所致,再加上后来浸泡时有些地方没完全浸透,使原本应该一个颜色的氆氇变成花的了。这样粗糙的氆氇,要是在以前,我母亲是不可能用来做衣服的,做青稞袋子还差不多。
我告诉久美我们每人做一件。他点点头,开始裁剪。不用量尺寸,氆氇不是贴身穿的衣服,大一点小一点都没关系。再说,我们家人他都熟悉,哪件做多大、做多长他都心里有数。久美有个小盒子,里面装有红色粉末和一根长长的毛线,那就是他做衣服的尺子。用时从一头拉出毛线,在布料上一弹,红粉就粘在上面了,他就沿着红粉的位置下剪。
氆氇做起来很快。它原本就不是件细致的活,不用针脚细密,粗针大线缝上即可。只有领边和下摆的镶边要细致一些。镶边都是买的现成品,乡上杂货店都有卖的,为衣服增光添彩而已。缝这个较慢,也不能用太大的针,线得藏在里面。不过,就是这样,我们一家人的衣服,两天时间不到,久美就全做完了。
这些衣服人人一件,包括嘉措的。无论他回来不回来,他总还是这个家的一分子,是我小家的“家长”。他的衣箱里,衣裤鞋袜一样不少,一切都为他准备得好好的,包括我这个人,都在为他准备着。无论我表现得多么不在乎,但心里又何尝不在盼着他哪一天突然归来!
我能管着自己的身子,却管不了自己的心。我可以让自己的身子不停地忙碌,却不能让自己的心变成止水!
扎西去拉萨,朗结是高兴的,他几乎跟我形影不离。过去从不干活的他,现在也跟着我忙里忙外。还学会了打草、挤奶、捻羊毛。公公婆婆说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勤快了,也不酗酒骂人了。
我们的中饭和早饭都简单,糌粑和酥油茶一拌,吃上一碗,山上山下跑几个来回,也不觉得饿。晚上复杂一点,因为有足够的时间生火煮饭。我喜欢把羊肉切成丁,跟糌粑和在一起煮,放点山上的野葱、野韭菜,那个香啊,老远就能闻到。公公喜欢端着这么一碗羊肉糌粑到门前草地上蹲着吃。傍晚那里总是有很多人,各家的“家长”和女人们人人端一碗饭蹲在那里,一边聊着谁谁家的媳妇又生了娃、谁谁家的儿子又拿回了多少钱,一边再显摆一下自己碗里的食物。
藏婚(37)
朗结总是陪着我,他烧火,我看锅。趁没人时,他会跟我调笑几句,笑话我昨晚的表现不够好。我总是斜他一眼,吊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样的表情看在朗结眼里,也是风情万种的吧?要不,他的眼睛怎么会直溜溜地落在我身上,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呢。
公公从拉萨回来的那个下午是朗结第一次听到我唱歌,他就喜欢上了这个调。没人时总要我唱给他听,一遍两遍地唱着。朗结在我心里,不像个丈夫,更像个弟弟。他不像扎西那样踏实,也不像嘉措那样能干,有些油嘴滑舌,会耍赖,会乱发脾气,惹毛了天王老子都不怕。开始接受他成为自己的丈夫,我是被动的,心里有几分无奈。随着这些天的相处,我开始接受他了,从心里开始接受他了。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于其他两个男人。扎西是对我很好,好得我都挑不出毛病,然而他难得展开笑脸,跟他在一起不由自主地就沉闷了起来。嘉措呢,是我对他很好,好得我都痛恨自己,可人家不在乎。跟朗结在一起是不同的,我整个人身心都感觉特别轻松。我不用表现得多么贤惠能干,不用表现得多么温婉柔情。我就是我,想笑就笑、想唱就唱的牧羊女卓嘎。
在我诸多的角色里,说实在的,我还是喜欢牧羊女卓嘎,而不是温柔的妻子、贤惠的媳妇!
村子后面的大山上有处温泉,泉水一年四季不停地流着。村人在泉眼下游挖了两个坑,一大一小,用石头简单围了一下。上面的大坑是男人专用的,里面还放了些石头当凳子。下面的小坑供女人洗澡。站在男池,可以把女池一览无余。人们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泡澡,没人会觉得这样的安排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