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最后一支兵终于齐了,就在此时,听见轰隆的声音,像雷声但又更沉闷。
迟衡大惊,大声吼道:“快走!”
说罢,与容越并驾齐驱,马似也知道大难临头,长嘶奋蹄,如追赶闪电一样狂奔出去。只见身后山崩地裂一样,轰然一声,泥浆如同从天而降轰然间将方才的战场淹没,就此,还像决堤的潮水一样扑了过来。
就在雪青马飞出不远。
迟衡听见一声惊呼和怒骂,回头一看,容越的马竟然突然倒地抽搐,而容越就势滚落在地,眼看那翻江倒海一样的泥浆就眨眼间就淹到了容越的腰际。迟衡急忙回马,奔过泥浆之间,俯身伸手过去一把将容越的手拽住,狠命一拉,容越带着一身泥浆就势一跃飞身跃上雪青马。
那雪青马也知大难将至,扬鞭奋蹄,一气跑出几十里,跑出了山岭才停了下来。
迟衡惊魂未定,揽紧了容越的腰。
回头望去,黑夜笼罩。
这一战十分惨烈,交战时只顾拼命地往前杀,过后一点人数,颜王军竟然生生折损了半数兵士,而且许多还是被泥石流淹没的伤员,这一来,根本无还生的可能。岑破荆面色极为沉重,温云白更是一脸苍白,几个人围坐一起,默默无语直到后半夜。岑破荆受不了,大手一挥,让容越和温云白都歇息下去。
他们给骆无愚设套的同时,骆无愚也一样给他们来了一个措手不及,这种粗鲁的战法,竟然出奇可怕。
这是攻打垒州以来,最受挫的一次。
迟衡振作精神,将各个大大小小的将领均集中到一起,说明了情况,也说这一战骆无愚同样兵力大损,攻城变得容易,令每个人都回去安抚自己的兵士,以免引起慌乱。
安排好将领,又挑了一队巡查兵士,令每个人彻夜不眠,务使一旦有军情即刻全军皆知——虽然有泥石流为阻挡,石城兵不太可能冒险过来。
之后,他又令人去北边一探,北边正挖地渠,不知这场大雨可会下出什么纰漏。
并修书一封,令人交予霍斥,一则说明这一战的惨烈,骆无愚同样受到重创,不知石城还能剩余多少兵士;二则让古照川探一探骆无愚与骆惊寒的矛盾如何了,嫡庶之争向来惨烈,骆无愚之母一死,更是生风波的好事。
如此,井井有条安排下去。
迟衡这才回去,告知岑破荆这一切都安排了。岑破荆坐在灯前面色如土,他一向意气奋发,乘风得势,虽也败过,但从不曾打得如此惨烈——这一战胜负不分,可死去的兵士,再不可能回来:“迟衡,你也好好歇息吧,今夜,我来巡夜。”
知他难受,迟衡回到营帐之中。
容越坐在床上,曲起双腿,脸深深地埋大手只见,头发将脸和手都盖住了,能看到的手指都发青发白。那些兵士均是他一手带的,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而后被泥浆全部吞没了,却根本无能为力,这种痛,无法说。
迟衡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没想到骆无愚会破釜沉舟,但他今天的阵势绝不是仓促而为。若非我们去挑衅,又设下了埋伏,只怕他的大军会一路攻到这里来。这里是平原,一旦与他的精兵相交,咱们才是真正的吃亏了,只怕就不止折兵一半了。”
这是宽慰,也是事实。
容越一动不动。
120一二〇
【第一百二十章】
迟衡半扶半压着容越的肩膀;试图让他睡下。两人僵持了一下,砰的一声;容越硬邦邦地仰头倒在床上。
额头上一道深深的指甲掐痕;皮都被掐破了。
死一样的静夜。
容越就那么直挺挺地躺着;呼吸沉重,一言不发;从没有过的阴郁。迟衡不知道该怎么办,安慰了几句;无济于事;只好假装睡着了。后半夜,他忽然看见容越坐了起来;缓缓地曲起腿;脸埋进膝盖,而后哽咽着,伤心的抽泣起来。
静夜里异常清晰。
迟衡看着容越颤抖的背影,想搂住他,想安慰他。眼角潮潮的,迟衡掐住虎口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无法遏制的抽泣很快消失了,容越侧身睡下了。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次日,迟衡眼睛酸酸涩涩的,才醒来。身旁的容越一跃而起,跳下床,把衣服一系,背对着他:“迟衡,我今天把所有兵士重新编制一下,你看如何?”
声音有点儿嘶哑,但沉稳昂扬。
迟衡握住容越的手臂,万语千言,说出口的却是:“好。别忘了,原先五百人一支,重新编制,最好是三四百一支,人少了,阵势还得摆开,别让骆无愚探出咱的底细。”
“放心!”容越没回头,大踏步出了营帐。
暴风骤雨之后,白云如练,万里晴空,瓦蓝瓦蓝的让人看久了都会被吸进去一样。迟衡拼命不去想昨日的恶战,穿梭在营帐之间,安排事宜,即使没有事也努力找事做,比如调换扎营布局以使更利于被偷袭后的反击,比如安抚焦躁不安的兵士们,总之忙得脚不沾地。
并非不懊悔,回头无用。
岑破荆恢复得也很快,只字不提昨日的恶战,迅速投入重整颜王军的忙碌中。他一忙,迟衡就闲了些,鞭马绕着四周巡视了一圈,跑去泥石流崩塌的地方,原先的洼地都被泥浆填满,泥浆已经停止肆虐,许多树倒在了泥沼之了,一片狼藉,那些曾经的生命就这么被吞没。
这堵塞的路,迟衡想,石城不可能攻下来了,但自己也是无法从此路攻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