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宁安、丰夷、阗宇三县因处于边地,建兴没法控制它们。
交上去的税一年少过一年,好好的地也不知怎么就受了灾,颗粒无收。
清查地方,核实账目,是每个世家都想做的事。
建兴很久之前就想查验宁安三县,没贸然下手,是为等待时机。
等待宁安向建兴求援,求着周氏进入其地界的时机。
马匪骚乱,等宁安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建兴再摆出关爱属地,怜悯生民的嘴脸,派遣周氏子弟进入宁安救苦救难。
为抵消建兴权贵的警戒,为使地方不对周氏兵马抵触,宁安百姓越惨越好。
他们越惨,周氏进入宁安的军队越顺利。
马匪自始至终就是小事。
他们自列北起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能一路南下,堪称势如破竹。不过一伙亡命之徒,怎么可能逃出大世家的手掌?
放纵匪徒作恶,把地方搅乱,主家再以恩赐的形象出现,用仁德的姿态收揽人心,减少日后清查税目的阻力。
且等到军队进入宁安,清丈土地就由不得地方的豪强提出异议了。
宁安匪盗越发猖獗也罢,建兴频频的催剿信也罢,从一开始就做给外人看的。
独自在宁安的第一个月,周朔查清了账,丈量了地。
宁安百姓只有很少的地,大多数人都是宁安豪强的佃户。可所有的税目全落在贫农身上,那些富庶的豪绅们不仅不交税,甚至将他们该纳的税分派给租户。
在宁安的第二个月,周朔重新分配田亩,整改税率。
他把在此地的所见所感都写入述职信中,希望高位的主君能怜惜生民的困苦。
这场被蓄意纵容的屠杀,使得很多人丧命,也使宁安三县的格局就此改变。
建兴如愿获利,此地的生民也许不再如往常那般艰辛。
可看着烈火焚过的焦土,埋着无辜者的累累坟冢,周朔倍受煎熬。
他默许这一切就这么发生,甚至参与其中。
他是帮凶,是罪人,他在助纣为虐。
尽管礼法教条只是统治者用以满足私欲、达成目的的工具,可周朔仍旧遵循这套虚伪且不公的体系。
这是数千年搭建起的压迫,没有人可以反抗,任何妄图背离的人都将付出沉痛的代价。
周朔试图将自己融入这个体系,顺从它的道德准则,将自己变成其中一员,成为一个完美契合礼教要求的“君子”。
可他从未被当成君子教养过。
一直以来,他都是酷吏。罗织罪名,严刑逼供,为贯彻主君的命令无所不施。
在日渐增多的杀戮中,他不得不放弃所谓的良知,所谓的自我,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
但那究竟是宁静还是麻木?周朔分不清,也不敢去区分。
人往往是越缺什么,越爱表现什么。
他根本没有良知,也无所谓道德,可却总在人前伪装,装出那副谦和守正的模样,用以矫饰自己的无德无行。周朔觉得自己很恶心。
人往往是越没有什么,越渴望什么。
妻子的良善高洁让周朔自残自愧,更让他希冀渴望,却又在仰慕中扭曲心态将自己贬落尘埃。
怎么配与她站在一起呢?周朔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