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大骇,请法师来家里收妖。那蜘蛛精也是厉害得很,和法师大战一天一夜,才败下阵来。只是法师低估了那只蜘蛛精,离开途中,竟然让蜘蛛精跑了。老太爷家担心蜘蛛精回来报复,请法师刻了好多符咒在家里。”
“怪不得我看这府里好多门上都挂着面刻着奇怪文字的镜子,原来是为了防那蜘蛛精。这妖怪当真可恶,遇上可真了不得。不过她为何盯上了老太爷?”
“这谁知道,只是那蜘蛛精被法师收服的时候,眼中流着血泪,朝老太爷哀泣,张郎,张郎,你认不得我了么……”
两人一路低语,仿佛对身后跟着的两个人,毫无所觉。
穿过长廊,进入一个宽敞的院子。院中人更多了,都神色肃穆站在院中。当中一个房门大开着,有神色哀泣的妇人孩子,被搀扶着进进出出。
阿蛛只略微一顿,就直直朝门内走进去。林宴连忙跟在她身后。
房门上也悬挂着铜镜,未等强光乍现,阿蛛就挥手震落了铜镜。咔嚓一声,院中忽然起了一阵强风,众人茫然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门口,铜镜碎了一地。
张安躺在床上,呼吸困难,胸腔呼哧呼哧作响。他已经很老了,眼睛耳朵都不好使了,听着床边家人隐隐约约的哭声,回顾自己的一生。
他这一生,称得上美满。和表妹琴瑟和鸣,平安顺遂,生育了三个儿女,都孝顺争气。若说有什么波折和瑕疵,大概就是年轻时候,娶的夫人,竟是蜘蛛精。
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日蜘蛛精被法师收服后,朝他哀泣的声音,五十年过去,却还是清晰在耳,“张郎,张郎,你不认得我了么,说好我嫁给你做夫人的,你怎么能忘了我?”
他一生循规蹈矩,去哪里认识的蜘蛛精,又怎么会和一只妖私定终身,简直是胡说八道。
门外模糊传来一声脆响,他睁开眼睛,吃力的转过头,就见乌压压跪满家人的房间内,赫然站着一个陌生女子和一个陌生少年。
他老了,眼睛不争气了,可这一刻,他的眼睛仿佛变得格外清晰,看清了那个女子的娇容。
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点水秋眸,潋滟动人。
五十年前,他在秋水湖畔,偶一转身,看到了那王家小姐,隔着粼粼湖水,朝他盈盈一笑。
五十年后,面容没有一丝变化的佳人,隔着乌压压的人群,静静注视着他。只是这一次,目光冷淡,仿佛只是来看一位故人,没有对他盈盈一笑。
这蜘蛛精是来报复自己的吗?五十年了,终于还是来了。他大口喘气,胸腔像破了个洞,呼哧呼哧作响,他眼睁睁看着阿蛛穿过人群,走到床前,弯腰在他身前,轻轻放下了一朵墨兰。
墨兰,墨兰!他瞪圆眼睛,呼吸陡然变得急促,颤抖着枯瘦如老树皮的手拿起墨兰,颤颤巍巍伸到眼前。
眼前光阴迅速流转,十六岁的自己举着一朵墨兰送给面前的姑娘,认真道:“你是为了救我才让脸受伤的,不管你的脸能不能好,等你下山去找我,我一定娶你!”
面前的姑娘羞红了脸,接过墨兰,小声道:“你说的,不许忘了。”
“不会忘的!”十六岁的自己信誓旦旦。
可他到底还是忘了,不过四年光阴而已。那个被他避如蛇蝎的蜘蛛精,竟是当年救过他的姑娘。
他努力挣扎看向门口,看向门口的姑娘。
阿蛛站在门口,最后一次转头回望。她无视身边纷杂哭泣的人声,和她的张郎遥遥对望。这目光穿过五十年的光阴,斩断了她在人间最后一丝情缘。
两人踏出房门,须臾片刻后,身后陡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唉声大哭。
“老太爷去了!”有人悲痛呼出声。
阿蛛一步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