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丛旁、崖石后、弹坑里,匍伏着百十个游击队员。遍眼的血迹中,分不清哪具是尸体哪具是伤员。
最前沿的掩体里,架着一挺歪把子机枪。机枪手是个驼背汉子,左半个脸缠着绷带,血水从眼窝处直往外渗。
掩体左边,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她的左手也已经负伤,右手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山下敌人的动静。显然,她是这场阻击仗的指挥员。
告诉大家:这位游击队的女政委,就是我姑母张玉晨。
故事情节在这里设计得也许太巧合。哲学上的一个基本命题告诉我们:世界上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可能的。我毕竟是在写小说。
驼背汉子:“政委,几点了?”
张玉晨掏出怀表看了看:“五点三十分。增援部队快到了!”
驼背汉子回头扫一眼:“不晓得……我们还剩多少人?”
张玉晨也转过了身,目光缓缓移视这不大的山顶……
左侧不远处,两名女游击队员大睁着眼睛纠缠在一起,满头的血污和脑浆,一只断掌被撂在脚后头。
张玉晨从服装上认出,右边的那位姑娘是游击队的卫生员,另一位是她的通讯员,今年才十六岁……她不忍再看下去,紧紧地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喷吐出两道仇恨的光焰。
一个瘦小的姑娘从后山坡连跳带爬地扑过来:“政委,政委——”
张玉晨惊喜地挺起身:“秀云!增援部队来了?”
秀云摇了摇头:“没有。日本鬼子得了忠义救国军的命令,拒不向我们投降,攻城部队受阻,已经转移了。司令员要我们尽快撤向张家渡,与分区二团会合。”
驼背汉子一拳砸在地上:“妈的!打到这火候,让我们还怎么撤?”
张玉晨喝一声:“少罗嗦!秀云,查点一下人数。”
一百余人的游击队,只剩五十八人,其中多一半负了伤。
随着几声沉闷的迫击炮弹爆炸声,山下敌军的再一次攻击开始了。
张玉晨一脸肃杀的冷峻:“秀云,你带能走的先撤。不能行走的,随我留下来掩护!”
秀云怔住:“政委,你……”
张玉晨不容置疑地一挥手:“执行命令!”
秀云不再迟疑,带着四十余人你搀我扶地向后山下跑去。
山顶上,只剩下十六个人。
十六个人,人人都挂了彩。一张张阴沉凝重的脸表明他们清楚“重伤员留下来掩护”的命令意味着什么。
张玉晨目光如电,从一张张涂满尘土沾满血污的脸上扫过去。
年轻的女政委可以行走却带头留下来,这就是最有力的鼓舞和动员。一张张脸都透出视死如归的决然。
斗志未减的伤兵从来就是战场上最凶狠的“鬼难缠”。
张玉晨下令:“集中火力,封锁那道坡!坚持到天黑,我们就有可能突围出去!”
十几分钟的激战之后,枪声突然停了。
此时的沉寂比什么都可怕。
张玉晨点点人头,十六个人又牺牲了七个。驼背汉子连同机枪被一发迫击炮弹炸得抛下了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