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溶回到致尧堂,大夫对他机体的改变啧啧称奇,说他现在几乎与常人无异。
只有他自己知道,虽然他感受不到寒意和虚弱,也没有昏沉睡意,但这种状态只是暂时的。体内冰山被泼了一盆热水,融化了表层,其内核仍深埋水下,时刻准备重新冻结。
也就是说,这次在东宫发生的事,不会是最后一次。
陆子溶倒觉得没什么,方才在汤池里,他让自己忘记面前的人姓甚名谁,只记得此人面容俊朗技术过人,他的身体很是喜欢,那种炽烈的感受让常年一身冰霜的人顿时充满活力。
只是此人反复抱他亲他,他就很不高兴了。事后还纠缠不休,说什么要娶他,他就后悔选这么个人来帮自己了。
不过所谓的灼热之体不知还有谁是,加上傅陵还算听话,他决定暂时不换目标。
利用难得的精力,陆子溶整天往齐务司跑。
凉州接受了舜朝的药方解决了瘟疫,也给予了盐作为回报,双方相安无事,通商贸易如常。
陆子溶原以为孔义只是给罗大壮办事的狗腿,没什么真本事,如今才知道小瞧了他。孔义料理完瘟疫后诸事,便着手打破罗大壮时期的陈规,做了不少有利凉州民生的变动,还试探着与舜朝建交。
而舜朝齐务司这边,旁人看不出,陆子溶则一眼就知道,傅陵在不伤害舜人感情的前提下尽量优待凉州。这也难怪,毕竟他前世亲眼见过凉州在暴行下走向混乱。
傅陵的安排有其匠心,不过到底年轻,许多细节考虑不周全。陆子溶便整天泡在齐务司,事无巨细地考察修改。
这样过了几日,派去余氏布庄监视的堂众回报,说那边一直未见有人捣乱,余掌柜也好好的。
这消息反而令陆子溶不安。接了单子就要完成,那个叫重九堂的,没杀死余清,却不再骚扰余氏布庄,恐怕另有要事要做。
重九堂的事,他这个致尧堂堂主不能坐视不理。可堂众们一直盯着京城异动,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陆子溶最后决定,还是去东宫问一问。
他想到这一点便直接上门,没挑时间也没提前告知,到时已是傍晚。侍卫显然提前得了吩咐,没让他在门房等候,而是直接带进了花厅。
他坐了许久才等到傅陵,此人束起的发髻上还在滴水,不是刚刚结束沐浴,就是洗了一半被人打扰。二人目光相对时,傅陵如往常一样露出粲然的笑,让人全然记不起几天前的狼狈。
听陆子溶说明来意,傅陵问随从:“今日京州府抄来的邸报可送到书房了?”
随从道:“这个时辰应当还在厢房抄录,可要催促他们送到书房?”
傅陵刚要点头,却听陆子溶淡淡道:“书房我就不进了,在园子里找处看看吧。”
书房里都是舜朝内政,他本人不避嫌无所谓,但倘若他看了,日后出了问题他却不在,他不敢保证傅陵不会找致尧堂的麻烦。
傅陵神情一滞,又很快恢复自然,“那便送到拜月楼。”
二人穿过宫室,进入后头的园子。从入口直接走到拜月楼会经过芭蕉小筑的原址,所以傅陵刻意避开这条路,带着陆子溶到花田里绕了一圈。到达拜月楼时,天已黑了。
经过楼下池塘时,陆子溶朝里多看了一眼。他记得这池塘原本满是淤泥,看着有些脏,所以他从前闲逛时从未来过拜月楼。而现在不知为何,池塘变得十分清澈,一楼一池相映,倒成了宜人风景。
他跟随傅陵上了二楼。临近池塘有块露台,其后是一间小屋,傅陵打开正门,视角很好。陆子溶坐在屋里向外望,近处池塘,远处宫室,连上了天边星月。
今夜天气晴好,星疏月明。等人送文书的间隙,陆子溶仰头望了一会儿,他以前从不知道东宫还有这般景致。
“好看吧?”傅陵站在一旁,身子前倾,凑来一张脸,“我有几年没来过这里了。从前很喜欢这里的夜景,时常一个人跑来。也想过拉着陆先生一起来,不过那时候楼前都是淤泥,我就想啊,陆先生那样清净不染尘的人,一定不喜欢这里,也就罢了。”
他缓缓踱步,“也就数月之前,那时你已回边境,有一日我不知怎么的,让人清理了这里的淤泥。不过若不是你在,我一个人也不敢过来。”
陆子溶听他这样说,随口道:“我本就不喜欢什么夜空,有无淤泥也不会到这里观景。”
他就知道,来了东宫,定要被傅陵提起以前的事。
他避开傅陵那尴尬无措的表情,幸好此时老郑进屋,捧了文书放在桌上,“这些是近十日京州府抄录的邸报,若是不够,奴才再去寻之前的。”
“先这些吧。”陆子溶望向桌上那一摞,微微蹙眉。他随手翻了两页,果然事无巨细,哪家进了贼这种事多如牛毛,根本看不出和重九堂有什么关联。
傅陵跟着看了几页,忽然将整摞文书拿到自己面前,“陆先生身子才好些,别为这种琐事劳心伤神了。你要什么样的消息,学生先帮你筛一遍,你歇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