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天色很快转暗,余晖照进长窗,将镜前念卿周身染上淡淡金辉,也衬得她肤色更显苍白。家中女佣萍姐只能远远站在门口,看着看护、女仆帮夫人换了衣服,却连走进屋里帮她理一理头发也不能。夫人转过身,对她一笑,“去请薛先生和四莲小姐下楼吃饭,把大小姐也一并带下去。”
“那夫人您呢?”萍姐脱口问道。
夫人垂下目光,“从今日起,我都在房间里用餐,我的用具也和所有人隔开。”
萍姐心酸难过,忍不住踏前一步,“可是夫人——”
“你别进来。”夫人抬手一挡,蹙眉道,“你要照顾霖霖,小孩子是最容易被染上病的,往后你也不要踏进我的屋子。”
“是。”萍姐眼里涌上泪水,低了头,一言不发退出门去。
“等等。”夫人复又将她叫住,想说什么却又迟疑,默了半晌低低开口,“她,这些日子怎么样?”
虽只一个她字,萍姐自然明白说的是谁。
“还好,一直吃着药,身子也康健。大夫说念乔小姐情绪安稳,可以让她偶尔出来走动,也见一见家里人,理当有好处。”萍姐又低声道,“前阵子少爷回家,还带着夏小姐,我便没敢让人陪念乔小姐出来散步,怕被他瞧见……”
夫人脸色微变,“少爷问起过这事吗?”
萍姐忙道:“问起过一回,我照夫人的吩咐,只说念乔小姐早就回乡下去了,少爷便没有再问。”夫人微微点头,似有些疲惫,抚胸缓缓坐回椅中,“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回头你领两天假,去省城看看女儿……凌儿念书还乖吗?”萍姐噙了泪谢过夫人,连声说凌儿能有今日,全靠夫人眷顾。
夫人笑笑,让她自去照顾大小姐。然而萍姐退出去片刻,又急忙地回来,直说大小姐不肯下楼,摔了一屋子东西,吵着要见夫人。
念卿无奈,起身戴起面纱,又拿帕子掩了半脸,匆匆往霖霖房里去。远远就听见屋子里乒乓摔东西的声音,萍姐上前将门一推,一只小孩的鞋劈面飞来,几乎打在她肩头。萍姐忙道:“大小姐快别闹了,夫人来了!”
她话音未落,里头混乱声响骤止。念卿蹙眉越过门口一堆凌乱散倒的衣物玩具,看见那只周身漆黑的豹子俯卧在屋子正中,一双琥珀大眼迫视前方,忠心耿耿地守护着小主人,不许任何人靠近。见到是念卿进来,它欢悦地站起,作势要扑向女主人怀抱。
“墨墨!”坐在粉红小床上的霖霖圆瞪大眼,出声喝止了豹子墨墨。她乌黑柔亮的头发已梳成两条辫子用缎带扎起,雪白崭新的裙子穿在身上,小脸也洗得干干净净,瓷样肌肤吹弹可破,大眼睛乌溜晶莹,眼泪还挂在眼角。看见母亲终于来了,霖霖忙用手背胡乱将眼泪一擦,将身子挺得正直,哼一声扭过脸去。
念卿让仆人都出去,反手将房门带上,远远站在门口看她,既不过去也不说话。霖霖和她大眼小眼地对视半晌,终于忍不住小嘴一扁,“妈妈坏,妈妈不爱霖霖了!”
她想哭,可是哇的一声还没冲出嘴边就止住,眼泪打着转也没有落下来。因为她看见母亲脸上早已布满泪水。
“妈妈每一天都在想你,想抱抱你,陪陪你。”念卿语声哽咽,“可是妈妈生病了,如果碰到你,你也会生病,病了就要打很痛的针,你明白吗……”
“霖霖不怕打针!”霖霖一骨碌跳下床,就要向她奔过来。
念卿慌忙退后,“不许过来!如果你碰到妈妈,妈妈会病得更重,会死掉,那样你就再也见不到妈妈!”
“死掉?”霖霖呆呆站住,小脑瓜里还不太明白死掉是什么意思,但她明白再也见不到妈妈便比任何事都更可怕,于是一动不敢动地站着,睁大眼睛茫然望住念卿,“霖霖生病了,为什么妈妈可以抱抱?”
念卿语塞,只能答道:“因为你是小孩子,妈妈是大人。”
霖霖歪着头想了一想,如大人一般叹口气,“小孩不好!”
“嗯,小孩不好。”念卿破涕为笑,柔声哄她,“所以你要多吃饭,快快长大,变成大人就可以来抱妈妈了。”
“爸爸在哪?”霖霖十分不高兴,“妈妈生病,爸爸为什么不回来?”胸口隐隐窒痛,令念卿说不出话来,泪水却无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