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得文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要说是被人横刀夺爱吧,倒也不至于。毕竟人家两人是早就相识的。而且,他对荣梓孝的这个大哥,一向既敬且畏。而自己与他,似乎也没什么可比性。比什么呢?比学识,比身高还是比相貌,好象还真的没有优势可言。
但是这样一朵鲜花就摆在面前,说要放弃,江得文是怎么也不肯的。尤其是看到荣梓义的表情一如既往的礼貌而疏离,对白小姐并没有表现出特殊的偏爱和兴趣,江得文又增添了点子信心。毕竟,哪个女人喜欢冷淡疏远,不喜欢殷勤周到呢?只是当着荣、杨两家小姐,他不好做得太过明显。但他今天一定要套出她的联络方法,并想方设法给她留下个好印象。毕竟来日方长。
荣梓忠和杨雨诗看出江得文心不在焉,也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了,便渐渐自顾自的交流起来。他瞅准机会,便想加入到荣梓义与白露露的谈话中去。
“白小姐与荣大哥在聊些什么?谈得很投机嘛。”江得文有些唐突的问道。
“不过是荣先生有个问题,要我帮忙解答一下。”白露露很高兴有人插嘴,因为她正不知应该如何回答荣梓义关于自己与荣梓孝怎样结识的问题。按理说,随口说几句假话在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只是在荣梓义面前,总有种谎言无所遁形的感觉。所以,把话题岔开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没想到学识渊博的荣大教授竟然会有问题向白小姐请教。白小姐也是做学问的?”江得显然误会了白露露的意思。
“做学问?”白露露笑了:“我这个人,不过是略识得几个字罢了。”她眼波流转到荣梓义身上:“荣先生是学者?”
“教过几年书而已。”荣梓义淡淡的道。
“原来白小姐与荣大哥并不很熟。”江得文生怕两个人谈话又把他摘除在外,连忙道:“荣大哥曾是香港大学的特聘教授,回上海以后现任新政府的财政司司长。”
白露露知道荣梓义与日本人有联系,也看出他家世显赫、气度不凡,但确实没想到荣梓孝的哥哥会在新政府中担任着这么一个重要职位。她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吃惊之余,在心里暗暗回想自己与他两次见面的一言一行。荣梓义这层身份的揭开,反而让他的某些行为更加让人无法解释,在她眼里也更显得神秘莫测了。
很多上海人,是瞧不起新政府中任职的官员的,他们的地位其实颇为尴尬。家里有钱的,不屑于挣那点子清贫的薪饷。稍有些正义感的,都对侵华的日本人深恶痛绝。新政府明摆着与日本人同流合污,所以,但凡能摆脱得了的,都离着新政府远远的。在新政府任职的官员里,野心家、投机者居多,世家出身的,却并不多。江得文不知道白露露的身份,故意说出荣梓义的官职,也多少有点试探之意,如果白露露能就此厌弃了荣梓义则更符合他的心意。
只是白露露听了这话以后,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仅仅低了头,把手放在桌子上去摩挲那咖啡杯。这时,她皓白如玉的手腕便露了出来,上面套着一个碧玉镯子,晶莹剔透,玲珑润泽,与那截手腕相映成辉。江得文是识货的,看出这个镯子价值不斐。再看那双手,也是白皙嫩滑,保养得当,想是平日也养尊处优的。但她这一身装扮却又实在低调平常得紧。江得文在心里暗暗琢磨着,这白美人想也是经常出入各种场合的,态度坦然大方,并没有小家碧玉的那种腼腆羞涩。至于家里,应该也是有着点钱的。
“白小姐,还没请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他确实非常好奇。
白露露抬起眼睛看看他:“家里没什么人了,只有我一人孤身在上海。”
“噢?”江得文有些吃惊:“那白小姐何以为生?”
他这句话一问,在座的好多人都竖起了耳朵。杨雨诗与荣梓凡更是扭过头来看她。
白露露隐讳的道:“我目前自谋职业。”
“自谋职业?不知白小姐做的是哪一行啊?我早就看出来,白小姐不简单,果然如我所料!现在的中国,战火纷飞,多少人流离失所。一个弱质女流无依无靠,还能在鱼龙混杂的上海滩生存下去,而且显然把自己照顾得还相当不错!嗯,确实了不起,果然是新时代独立新女性!说白小姐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也不为过吧。”江得文有些夸张的大声赞叹。他是希望借此能够博得白露露的好感,毕竟,谁不爱听漂亮话呢?
杨雨诗是知道底细的,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了声。但她也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捂住了嘴巴。
江得文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可笑的。他是真心的慨叹,但听在白露露耳朵里就变成了刀子一样的讽刺挖苦。她环顾四周,荣梓孝的神色是不忍,江月容有些难为情。荣梓义则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眸,拿起杯子饮了一口咖啡。
白露露其实早就炼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可是此刻也不知从哪儿蹿出一股子邪火来,索性撕破脸皮,破罐子破摔。她从包里拿出一根香烟,夹在手指上,自嘲道:“其实,在我们舞厅,象我这样的巾帼英雄还是不少的。”
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无不尴尬。江得文愕然,他出入的风月场所并不少,但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其实如果换个场合,他绝对不会认错。但是因为在座的都是一般家庭状况的人,他从心底里就没有往其它方面想过,而白露露又的确与他认知中的舞女有些许不同。
至于象荣梓凡这样早就知道白露露身份的,想她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当众坦承,未免替她难过。江月容心中则暗暗责怪自己的兄长冒失,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人难堪。
杨雨诗非常后悔自己刚才的那一笑。她完全没有瞧不起白露露的意思,只是江得文的一席话傻气的厉害,实在让她乐不可支。但看到白露露现在的样子,又感觉她似乎被人揭了疮疤,恐怕难免会感到羞辱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