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没在父亲母亲的口中听过“供不起”这样的话。
从他几岁开始,到现在研究生毕业,父亲当了快二十年的工人了,苏和额乐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也从未为父亲的安全和身体健康操过心——
这是他又过了几年的时间才慢慢反应过来的事,因此也去查证过:在煤矿里干了一辈子的人,因为粉尘过重容易患上肺癌,而且煤矿里本来就有塌方的风险。
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早就晚了。
出事那年,父亲已经是个经验很丰富的老工人了,收入也比原来翻了好几倍。
而且他和大哥都已经毕业,父亲也盘算着退休,眼看就要过好日子的时候,突然就出了事。
矿区附近的一个小县城突然发生了地震,煤矿跟着就坍塌了,父亲被埋在里面,等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
苏和额乐没有见着父亲的最后一面。
“以前我是不相信信仰这个东西的。”
“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离家,想在外面闯荡出一番天地。”苏和额乐说,“直到父亲出事之后,我回到内蒙,才发觉信仰这个东西真的不能亵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太黑了,阿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安吉没在他眼里看到太多的悲伤情绪。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想来我当初报这个专业还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我额吉没怎么念过书,但大哥是上过学的,他想让我学点更热门的专业,可就是因为父亲一辈子都在和石头打交道,我才想去学地质。”
他转过头来看了看面前周安吉的眼睛:“我跟你不一样,我一开始其实没多喜欢这个专业。”
“我选它其实就是想告诉父亲,我是会为了他而骄傲的,并且和他一样,我也可以在这个领域做到很优秀。”
“可学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父亲出事的时候我在外面鬼混,学再多也没能救他的命。”
“当年没好意思说出口的那些话,现在想说也没机会了。”
“这不怪你,阿乐。”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周安吉才浅浅地说了这样一句。
他紧握了一下他的手掌,用手指轻轻在对方的手背上摩挲,企图通过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传达一些安慰。
他知道,阿乐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些巨大悲伤,通通都被他藏在心里面了。
这样的事很难被时间冲淡的,周安吉知道。
可一个人的心脏就只有这么大,心事总会有装不住的那一天。
今天阿乐会愿意把他的往事讲给自己,可能真的是因为快装不下了吧。
“阿吉你知不知道,其实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的模样都已经渐渐开始模糊了。”
“当你很久很久都再没见过某个人的时候,就算你很不愿意忘记他的样子,也没办法抵抗住时间的流逝。”
苏和额乐吸了吸鼻子,周安吉转过头去看,对方并没哭,甚至眼睛里都没有蓄着什么泪水,眼神看上去仍然很平静。
周安吉不知道这样的“平静”是阿乐自我治愈了多长时间换来的,这个悲伤故事的发生远在他们相识之前。
“所以啊。”苏和额乐转过头来,映着他额前照灯发出的光,看着周安吉的眼睛,努力对他扯出一个笑,“我不能再因为同样的事故失去两个重要的人了,阿吉。”
周安吉后知后觉:“所以你刚刚才会朝我扑过来?”
苏和额乐点点头:“因为我怕,怕你也像父亲这样忽然就离开我了。”
一时间周安吉也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面想了千言万语,说出口就只剩下了一句:“别怕,阿乐。”
苏和额乐动了动两人挨在一起的那只手臂,伸过去把两人的肩膀搂在了一起:“阿吉,你不用为我感到难过,我不想你难过。”
“这只是我答应了要说给你的故事,我是在践行我的承诺。”
“没什么别的原因?”周安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