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每回在院中沐发,王才人就开始挑刺,一会儿说武才人占着炉子旁人没法用壶,一会儿嫌武才人的小宫女不会倒水,弄得院中地上都是水恐沾湿了绣鞋,总之媚娘洗个头发,她就要叭叭叭半日。
媚娘有一回烦了,洗了一半拎着头就怼了王才人两句,怼的王才人在窗后哭了,晚膳都不肯出来吃说是叫武才人欺辱了。
媚娘诚是无语了。
姜沃也听过王才人的行事,一言以蔽之:又菜又爱撩事儿。
总之,在北漪园媚娘并不快活——虽然她认真起来很能打(口头或者武力值都很能打),但她并不想将每日光阴都耗费在跟人拌嘴争论上。
与北漪园总是低沉,彼此防范带刺的压抑氛围不同,每次媚娘到宫正司寻姜沃,都觉得很轻松愉快。
像是不得不沉在水底下生活的人,偶尔能把头伸出海面,畅快的呼吸一般痛快。
姜沃洗完抬起头来,只一手挽着头发,然后依旧坐在小兀子上头眼巴巴看着媚娘。
媚娘就拿过架子上另一条麻布,麻利给姜沃也搞了一个缠头造型,还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笑道:“你写字那样好,怎么编头发就学的这么慢呢?”媚娘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双能写出秀丽整齐字迹的手,梳发编发的时候却叫一个笨拙。
之前两人还不是很熟的时候,媚娘有一次过来正好看到姜沃洗完头发,百般艰难地给自己绞头发,最后也没把麻巾牢牢固定在头顶上,只好就那样披着,好一番别具一格的乞丐风。
就从那起,媚娘看不过,上手给她缠了个标准的发巾。
正如这会子,姜沃笑眯眯等着媚娘给她把头发绞起来。
说来姜沃自己真是一点不会梳头发,连好看的高马尾都不会扎,只会随手绑一下头发——前世她几乎总在住院,手术后沐浴也很不方便,因此她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很利落的短发。这会子忽然有了散开来过腰的长发,姜沃上手的格外慢。
夏风习习,两人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晾头发。
麻布吸水性并不特别好,顶多将头发绞个半干,之后依旧要等着慢慢晾干。
至于为什么不用吸水性更好的棉布,姜沃也曾想问这个问题,后来很庆幸自己没问出来——因
为这会子根本没有棉花!更别提什么棉布棉袄棉被了,连‘棉’这个字都还没有发明出来,如今只有‘绵’字。
太阳暖融融照在身上,姜沃几乎要闭着眼睡着了。
直到媚娘的声音低低传来:“听说太子爷的腿还不见好,只怕日后要长久不良于行。”
姜沃睁开眼,起身将椅子搬得离媚娘更近些,两人并肩说悄悄话。
太子李承乾的腿受伤了,皇帝心中担忧焦躁的很,如今心思越发不在后宫中。据说这几个月来,只有庶子里他最喜欢的吴王李恪生辰日,他才去看了一回其生母杨妃。其余时间都在照顾他的嫡出儿女上。
事关太子,两人也不好多说,很快姜沃就转移了话题:“我备好了煮茶的东西,武姐姐一起吗?”
媚娘笑道:“你真还要煮茶?说真的,不怪你不爱喝,若是尚药局不开药方子,没人爱喝茶。”
没错,后世的国民饮品,被列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种生活必须品的茶叶,在初唐这会子,还是很生僻的饮品。
这会子夏日最流行是乌梅饮等果子饮、若是达官贵人家有存冰的,便以冰爽的酪饮(类似冰镇酸奶)或是酥山(类似冰激凌)为上佳饮品,茶属于异类。基本只有脾胃滞胀、上火发脓等病候,大夫才会开‘茗叶’当做药材的一味。
姜沃进屋端了一只往日姑姑给她熬药的陶罐出来,里头已经备好了煮茶的各色原料。
没错,是各色原料:除茶叶外,还有葱、姜、花椒、桂皮、八角,盐、大酱,甚至还有一块白色的荤油……
也不怪时人不爱喝茶。
完全是暗黑版火锅底料啊。
姜沃第一次喝到这初唐的茶时,差点没吐出来。
那一次姜沃对‘唐茶’的初体验现场,媚娘是在的,因而记忆尤深,这会子对姜沃坚持要再煮一次茶就很不理解。
扬了扬手里的乌梅饮:“来喝这个吧,别煮那茶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