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玫娘心中郁闷。她为人正派,看不惯顾鸣和苏妍二人性子贪婪酷刻,首鼠两端,既希望将踩着丹阳公主皇家女的尊严,满足自己心中卑劣的自尊,又希望借着丹阳公主的身份获得好处。
正色道,“夫君,咱们夫妻一体,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旁的暂且不论,承爵之事该当好生辨清楚——众说周知,大周爵位并非世袭,虽然公公此前是国公,但子嗣无法继承爵位。若公主有亲子,恩自外祖家出又另当别论,但夫君乃是庶出,承袭爵位便希望渺茫。又何来阿娘说的本就该继承国公爵位的话语?”
“做人该当本分,没有既欺压着人家又觉得人家该当心甘情愿给你好处的道理。这话您说可是?”
顾嘉礼乃是男儿,虽是苏妍亲生,却是得顾鸣看重,自幼放在外院,延请秀才之士教导道理,明白三纲五常,听闻杜玫娘这番义正言辞的大道理,心中自惭,对杜玫娘既愧且爱,惭愧道,“玫娘,你说的是。”
“我这些日子也曾仔细想过,皇后娘娘虽然是我的姐姐,但前因已种,我们姐弟之间情分已淡,她自然更心爱她抚养长大的嗣弟,我便是强去求好,也得不了什么好结果。只盼着她安好。咱们只平淡度日就是了。”
杜玫娘笑道,“夫君有这番心志,我就放心了。”
顾嘉礼握着杜玫娘的手诚挚道,“我方感激夫人。”声音殷殷,“你乃官家之女,下嫁于我,愿意随我清贫过日子,我心中自是知道好歹的,咱们只好好守着过日子。”
“这些日子,阿爷去世,我独自一人支撑门楣,见多了一些人情冷暖,也自想明白一些道理。”他心怀感慨,感叹道,当年天家尊贵,下降丹阳公主,丹阳公主实在是个性情好的,对于顾家乃是福气。可惜顾家并不惜福,又兼着阿娘……私心作祟,终究鸡飞蛋打,走到了如今地步。”
“大周两代内也有十多个公主。”顾嘉礼道,“我的母亲丹阳公主在这些公主中算是心地脾气最好的。如若,当年顾家如同寻常勋贵人家一般刻行尊嫡轻庶的家风,阿娘心里没有私念,公主舒心适意,想来顾家亦会昌平兴盛,而非如今这般模样。”望着破敝的宅子,眉目萧瑟,“从国公堕落到如今民家,节衣缩食度日,不知来日兴旺何方。”
杜玫娘瞧着顾嘉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之色,他们夫妻恩爱,对顾嘉礼极是怜惜,只是为人子女,对于父母的不是,不能出口非议,只好默默承受父母妄为造成的因果。柔声劝说道,“夫君也不必伤怀。世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咱们一家勤勤恳恳,说不得日后能得了皇后姐姐怜悯,重新启用呢?”
“我宁愿只是顾府的普通庶子,”顾嘉礼骤然吐口。
“其实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若是当初阿娘安分守己度日又会如何?”
丹阳公主可能会诞育嫡子。这位嫡弟为天家外孙,继承国公爵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顾家爵位可再轻轻松松延续一代。
而他为庶子,虽不可能继承爵位,但一应供养师教,该有的都会有,长大成家的时候,也可分得一份应有的产业。“……听闻安陆郡公家日前分家,庶子徐高闻得了一座宅子、三个庄铺和数千贯银钱。论起受宠程度和妇德贤淑名声,高密公主皆不及嫡母丹阳公主。如若顾家如旧,以嫡母丹阳公主的心胸和圣宠,这份产业多半不菲,怎么说也不至于少于高密公主分给庶子徐高闻的少!而非像如今,”低头颓然,“败落至斯!”
杜玫娘闻言眉间黯然,安慰道,“夫君……无论阿娘如何,她总是心疼你这个儿子的。”
对比如今境地和想象中安然富足的场景,顾嘉礼唇边泛出一丝苦笑,“我阿娘一生好胜,当年被公主纳入府中为良家妾,心中不服,不肯对着公主卑躬屈膝自甘为妾,一心想要和公主相争,赢取阿爷的宠爱,从而将公主压下去,握住顾家,传承到我们姐弟手中。可是她却不明白,这世上人是要认命的。公主尊贵,贵在皇家血统,岂是一介民女能够比拟的?
我是顾家人,顾家本身兴旺方是根本。如若顾家家宅和睦,得天家照拂,顾家定然更加昌盛。我虽只是庶子,可分得的人脉财产也胜过如今许多。便是如今,她争抢心机夺得了阿爷的心,顾家只有我一个亲子,可是顾家已然败落,就是所有的财产都给了我又如何?不过是一间破房,清苦度日罢了。”
他皱起了眉头,“我实在想不明白,阿娘这一生这般汲汲营营,争抢好胜。究竟是求个什么!明明她只要不争不抢,安安分分做个妾室,在丹阳公主手下讨生活,可以获得的好处远胜于她一辈子争名夺利能够得到的。”
厢房外,苏妍听见屋子里亲子顾嘉礼吐露的一番心声,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面色惨白,几乎要昏厥过去。
此前正屋孤寂,苏妍摔碎了药碗,逐走了儿子顾嘉礼,忽觉屋子空荡,孤寂无比。
她心中思绪万千,尚有很多话想要告诉顾嘉礼。